白露刚过,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暑热。
顾瑂赶到翰林府上时,背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
王翰林素好风雅,不时邀请朝中亦好此道的权臣新贵到家中吟诗作赋,号为雅集。近来王翰林突然“另辟蹊径”发现了悲曲,为其曲高和寡捶胸顿足,每次雅集必要有悲曲演出。教坊乐工他还不满意,说有谄媚之态,缺乏古意,偏要找民间曲师。
临花巷书坊老板认识王翰林家家仆,又是半日闲的邻居,知道顾瑂师父曾是悲曲名家,便从中牵线,让顾瑂接了这份邀约。
顾瑂特意早到了些,不过她随家仆来到花园时,背着琴的陈玉吾已经在等她了。
陈玉吾是顾瑂的琴师。
悲曲的伴奏乐器最初只有七弦琴一种,后来也加入了萧管琵琶,悦人耳目,鼎盛时可与歌舞大曲争胜。现在悲曲式微,残喘私人雅集之上。雅集的主人大多与王翰林相似,追求不同凡俗的“高雅”,最是讲求“古意”,于是萧管琵琶俱废,演出又回到了独一把琴伴奏的样式。
提及这事,陈玉吾会笑呵呵感叹:“俱在轮回里。”
陈玉吾幼年受教于琴僧则全,本来专务琴业,后在宫中教坊结识了顾瑂的义母兼师父楼娘。两人互许为知音,陈玉吾从此专门她伴奏。离开教坊后,两人一同谋生,可称莫逆之交。再后来楼娘归隐山林,陈玉吾继续帮衬她的学生顾瑂。
顾瑂敬他如师,他也为故人之女鞠躬尽瘁。
抚琴三十余载,他登上过国主座前的玉石台,坐过村中庙前的祭台,也多少次置身富贵之家的亭台楼榭间。许是这祭祀的曲子听久了真有羽化登仙之用,陈叔为人淡泊随和,遇事爱说“都好”,大家都称他“老神仙”。
陈玉吾笑呵呵道:“是我正巧在附近来得早了,小二姐来得不迟。”
顾瑂皱了皱鼻子:“陈叔去了朱雀大街?”
陈玉吾低头嗅了下自己的衣袖,没有味道。
他好奇道:“这大街……还能闻出来?”
顾瑂笑道:“当然,街上的气味可多了。不过我是闻到了陈叔身上新鲜的芍药花香。这个季节还有芍药卖的只有朱雀大街上的莳仙花坊,是女主人自己种的。您去买花?”
陈玉吾呵呵一笑:“小二姐这本事无人能及啊,什么都瞒不过你。”
顾瑂天生五感灵敏,自幼喜欢各种香气,逐渐练就了闻香识人的本领。很多时候气味就是她记忆事物、感受他人的方式。比如在她鼻子里,陈叔是松木味的,大概还是雪山上的一株古松,三分辛,七分幽,即使弯弯的枝干像倒悬的笑着的嘴巴,还是有十分的倔强,十分的孤独。
陈玉吾从背囊中拿出一根登山用的青藜杖:“花没买,我在它旁边的杂货铺子里买了这个。我看好它有几个月了,一直心疼铜板。今天特意早些出门把它定了下来。”
“咦?今日怎么不心疼了,陈叔是想开了,还是发了横财?”顾瑂打趣道。
陈玉吾笑道:“心疼是因为浪费,用得上就不心疼了。”
顾瑂奇道:“您要趁秋高气爽登高望远?您平时最不爱动弹。”
陈玉吾摆摆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从背囊中拿出一本保存完好的旧书:“我记得白露正逢小二姐的生辰。今年你兄长不在,恐怕没人给你庆祝了。这本<四洲志>是我珍藏多年的孤本,里面收录了不少奇闻趣事还有悲曲旧谱,当作礼物送你,你可不要嫌弃。”
顾瑂素来好书,见这孤本十分惊喜,连忙接过,小心翼翼放进背囊里,又拿出将一卷谱子递给陈叔:“王翰林说神仙道化、垂钓林泉都听腻了,让我们唱些风花雪月、文人风流。我随意填了几首,先生看这样行吗?”
陈玉吾接过,边翻口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