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居正父亲过世的消息传开,短短数日之后,事情发展太快,以至于接近失控。
张居正处两难之间,他可以不动声色,但冯保是绝对坐不住的,紧随其后的便是感觉要丢掉主心骨的李太后。
自然而然,待到张居正向朝廷上表去职回乡守孝的时候,皇帝便下诏夺情,张居正几次婉拒,最后便顺水推舟地接受,谁都很难说清这究竟是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双簧戏,还是半推半就之间的横下心。
至少在陈沐看来,张居正起初想要回乡守孝的决心还是很坚定的。
历朝历代,皆推崇以孝治天下,哪怕是张居正,也不敢开这个口,更何况他也是读书人,对这些纲常礼法人之常情不能免俗。
倘若张居正生得早些,不守孝也没关系,但就在几十年前,《临江仙》作者杨慎的父亲历仕四朝的首辅杨廷和也曾经历夺情,任凭皇帝如何挽留,放下大权回乡守孝三年,被引为楷模。
人们常常会拿张居正与杨廷和对比,因为那也是一位革除旧弊的改革家,而且得罪的仇家不比张居正少,当年甚至有人打算在杨廷和上朝的路上刺杀他。
皇帝为夺情下的第一道诏书,是:“准过七七,不随朝。”
这道诏书,是让他在北京府邸设灵堂,四十九天不必上朝。
紧跟着,在张居正上本推辞后,下了第二道诏书:“朕冲年垂拱仰成,顷刻离卿不得,安能远待三年?”
其实远在天津北洋的陈沐觉得,此时此刻,张居正回乡守孝才是对他自己最好的选择。
天下间,有藏匿良田的,被清丈田亩揪出来;有上下其手的,被一条鞭法制止了;有浑噩渎职的,被考成法逼疯了。
再加上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他得罪了太多人,还有谁能站在他身边呢?
见风使舵人如果在利益交换中对他有益处,他也会用,但看不起。
神中年的看不起向来不是藏在背地里说坏话,他会真的在明面上看不起,这些人即使受过提拔也不会与他站在一起。
能剩下的,只有那些足够正直、为国的大臣。
偏偏这一次,这些传统的读书人都会反对夺情,这会使他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一直以来张居正很有政治才华,深谙斗争手段,可这一次与他从前的一切斗争都不同,备受非议的尴尬处境让他不能像过去那样采取措施,极为被动。
既不能进,亦不能退。
陈沐知道皇帝连下两封诏书是在杜松回报的第八日,宫中将陈矩派来,说皇帝召他入宫,同时带来小皇帝对张居正的第三道诏书。
“连日不得面卿,朕心如有所失。”
这哪里是什么诏书?分明是情书嘛。
北洋军府衙门外校场,随从武弁将警戒拉得极远,随同宦官前来的锦衣也撤出二十步,与陈沐并肩缓行的陈矩从玉带腰囊中捻出一颗冰糖放入口中,轻轻含了片刻,道:“朝臣已有所动作,咱爷们不知皇帝爷爷召靖海伯要问询什么,但几日前,天上有彗星出。”
“彗星?”
陈沐穿绯服纯色狮子暗纹袍,衣袍下摆从左到右撩起别在腰间,两手插在军服马裤的裤兜里,脚步顿住。
他太喜欢裤兜了,以前走路手除了扶着官袍玉带都不知该往哪放,特意让被服厂给自己做了一套骑兵军服,为的就是这裤兜让手能有个地方放。
含着冰糖的陈矩极为不习惯陈沐这种大大咧咧的穿衣方式,太不雅观了,倒不是军服马裤或外面暗纹中单袍的缘故,主要是陈沐在绯色中单袍下面穿了件素色缎子短中衣,也就是睡觉时穿的白上衣。
这种撩袍子插进腰间玉带的穿法是这个时代的习惯,人们骑马时会这样把袍子撩起,但为了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