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中弹的部下普遍死在之后的几天里,还有刀矛,死于刺击要好受些,在翻船营地他亲眼看见没有铠甲保护的小腹被刀划开后的部下躺在地上喊爹喊娘,肠子跑出来一只手却兜不住。
但这都不可怕,只要开始交兵,是死是活只是一会儿,疯起来杀红了眼什么都不可怕。
不打仗才可怕。
他们在海上漂泊水粮断绝,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不知道究竟是哪天。
那些日子林满爵不敢在早上清点部下,更不敢下水兵船舱,他不知道走到哪里就会看见头天夜里在榻上把匕首捅进胸口的部下。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每个几日,就有小船载着新鲜的尸首运到棺船上去。
那种时候,哪怕只要丝毫微小的可能,只要能杀光岛上所有人,不论什么样的代价——他愿意。
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继续奋战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回家,他最怕的也是回家。
家乡父老,白发老翁要找他要儿子、云鬓新妇找他要丈夫。
慈不掌兵,经历这一切还能带兵,未必各个铁石心肠,但不论他们是面对还是逃避,都要比旁人承受更多。
陈璘再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他说半年。
“陈某准你部回乡半年,仍领把总之职,南洋首级赏银未定,但本将准你部所上缴战利尽数取回,另会向陈帅批一份抚恤,尽快送往平远。”
陈璘摇摇头,他不想做这个决定了,干脆对林满爵道:“至于你部去留,陈某虽不愿强人所难,但……我会写封信送往吕宋,请陈帅定夺。”
说罢,陈璘再度坐回椅上,手指抚过桌面,抬头从下到上地看了看这个满面虬髯腰挎手斧的中年把总,道:“这半年,你思虑清楚,陈某寄望你能身居要职,我等会一直作战,袍泽会一直战死。”
“因马革裹尸乃吾辈武人荣耀,那些阵亡将士英灵心中仅有眷恋绝无怨言。”
“但让贼虏幸得此生唯一荣耀之机,纵使绝境百折不回品节刚毅,率部下求存活命——”陈璘对上林满爵的脸,“才是将校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