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兽全都甘之如饴,像舔舐蜂蜜的饥渴野熊,贪得无厌地舔舐着幸福而甜美的死亡。
亿万只密麻张开的眼睛,亿万个贪看着刘扶光的怖恶生灵,这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视线,也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关注,倘若有人要在此时置换到刘扶光的位置,那么他一定会被这样强烈到谵妄的目光,从里到外地活活烧死成一堆焦黑的余烬。
对这一切,刘扶光都视若无睹。马上就要与晏欢相见了,那是他曾经的道侣,谋杀未遂的凶手,以及他命中注定的半身……眼下刘扶光的心情,却冷静得使人吃惊。
金舟越过天门,缓缓停泊在龙宫的阶梯前,当刘扶光走下船的那一刻,船体同时在惊心的回响中分崩离析,瓦解成了成千上万片畸形的碎屑。
即便是真仙的灵宝,亦无法在鬼兽那扭曲的注视下维持本真面目,不过纯粹靠着刘扶光,才能勉强维持住稳定的状态,等到刘扶光也离它而去,它的下场就只剩下一个了。
“走吧,”刘扶光低声说,“去找你们的师门,这里有我。”
四个人攥着他的断发,犹如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极端的压迫与恐惧下,连一声都吐不出来,趁着还没有鬼兽注意到他们,仓皇地冲反方向驾云狂跑。
望着巍峨华美的龙宫,刘扶光踩上天阶,向上走去。
过去那些日子,他忽然想,当晏欢走上这些台阶,走向我和他的寝殿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当时的我,又在龙宫里做着什么呢?
他走得很慢,但再怎么慢,通向龙宫的道路总是固定的,无数只鬼兽拥堵在四面八方,死死地盯着他,带着不可置信的欢喜和恐惧,目送刘扶光走进那扇宏伟的大门,鬼龙所在的巢穴。
大殿中,晏欢正呆愣愣地立在他的御座上,手中捧着一副展开的画卷。
他像是坠在不真实的梦中,以至于完全痴了,他望着刘扶光的神情,就像迎面遭了一记重击,彻底失去了平衡,只能依靠外力撑住身体。
六千年的悔恨与沉梦,要使他自我凌迟千万次的剧烈痛苦中,他从未想过这一幕:龙宫的大门洞开,他寻找了那么久、那么久的道侣,就从门外缓缓地走进来,苍白消瘦,如同一抹幽魂。
——是耶,非耶,其梦耶?
“晏欢,”刘扶光停住脚步,隔着空旷的宫室,他平静地说,“你找我,我来了。现在你还想要什么?”
他望着踉踉跄跄,似乎已经不知道怎么走路的龙神,恍惚中,刘扶光忽然想起过去的一件小事。
在他们成亲的好几年后,他仍然扮演着善解人意的妻子角色,晏欢则始终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丈夫角色。他身上有那么多无处发泄的恨和愤怒,他憎恨仙人,憎恨诸世,因为真仙抚养他长大,他同样深恨他们试图用来束缚他的孝道。在他眼里,亲情不过是用于征服血亲的畸形纽带,因此,他甚至打算掠夺刘扶光分享给家人的爱,他认真地尝试了很久、非常久的时间,不让刘扶光与他的亲人见面、书信、通话,直至截断了一切联系。
“你应该只看着我。和无关紧要的人来往,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他捏着刘扶光的肩膀,笑容天真又狂躁,沉浸在病态的偏执里,“你当然应该只看着我。”
那是第一次,刘扶光在他们的婚姻中濒临崩溃。
他讨厌高声说话,用这种方式夺走周围人的注意力,但对着这样的晏欢,他真的气得两眼发花,声嘶力竭地与他撕扯了许久。直至晏欢明确认识到,他是没有办法独占刘扶光全部的情感的,他才很勉强的,极其不情愿地放宽了与东沼国的通讯,允许信使来访。
龙的贪欲没有止境,龙的怪异、恶毒、冷血,同样没有止境,当然,这是刘扶光在过去许久之后,才切身体会出的道理。
“这是……梦吗?”他听到晏欢哆嗦不止的声音,“求、求你,求求你,这是梦吗?”
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