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潘神的使者,”菲律翁慢慢地说,“阿波罗的神谕已经揭示,你不是任何一位神明的后代。”
谢凝正惊惶间,一听见诸如“阿波罗的旨意”“不是”“神明”“使者”之类的词汇,心里便凉了半截。
第二只靴子,终究落地了。
确实,我不是所谓的神子,那个浆果能治病,算我撞了大运。在你们这骗吃骗喝了三个月,就当我是没志气的米虫吧!总之,我也没有能在野外求生的一技之长……真相就是真相,早晚会有被戳破的这一天的。
但是,谢凝心里仍然闷闷地发疼。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在这里过了三个月,早已不自觉地把感情都寄托在了这个善良纯朴的都城。他真心为人们的肯定和喜爱而感到快乐,他同样不会忘记,在他潦倒无助的时候,是老国王接纳了他,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处。
“安忒亚公主做出了决定,”看见他眼睫颤抖,菲律翁接着说,“她决心放逐你,让你代替她的宗亲,去往奇里乞亚。”
艰难地在脑内翻译完这句话之后,谢凝简直五雷轰顶,目露惊骇之情。
安忒亚要把我送到奇里乞亚?她……她这就把我当做祭品送出去了吗,仅是一晚上的时间,她就把我送到通往奇里乞亚的船上了?
你们、你们怎么不讲道理啊?!
他满心悲愤,只是吐不出一个字。
论情论理,安忒亚都是国王的女儿,自己虽然没有直说“我就是神子!”,但也顺水推舟地受用了这么久的人情。在这个奴隶制的社会,她是真的可以仅凭一句话,就把自己逐出都城,在外头等死的。
现在还能怎么办呢?船开了,他们正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飘荡,身边还有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的猛汉看守……谢凝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语言还学得乱七八糟,水平跟五六岁的小孩差不多,想说服菲律翁,有那个可能吗?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船舱里,失去了一切为自己辩护的勇气。
这个被揭穿的身份,打乱了谢凝所有的布置。他本来的设想,先在艾琉西斯专心经营自己的名声,反正信仰多神教的地区,宗教氛围都很浓,不管是画画也好,雕塑也罢,在神庙工作的机会总是不缺的,等到他成为当世的著名大画家,攒够了资本,再报答老国王的盛情,周游列国,寻找能够回家的途径。
此刻,谢凝流落孤海、前途未卜,他为自己编织的未来,亦如脆弱的泡沫,唯有破碎前的余辉是七彩的、美妙的。
辗转飘荡,海面水平如镜,船舶亦被长风护送着,使者的船航行了仅仅一周的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传闻中强大骄横、暴力无端的王国,奇里乞亚。
下船时,一路沉默寡言的菲律翁,一言不发地解下身上绣着金线的希玛纯,披在谢凝身上,裹住了他抱着速写本的手。
“不管你是不是骗子,”他说,“我总是要对将死之人宽容的。我会向克索托斯求情,让他不为难你,给你符合当前身份的待遇。”
有了一位英雄的声音,谢凝的处境真的比其他人好过不少。那些悲哀哭泣,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全是被奇里乞亚所打败的国家的人质,无论是出身多么高贵的王子公主,此刻都被绑着双手,像待宰的牛羊一样,排着队送进不见天地的阿里马地宫,传说中厄喀德纳的居所。
事实上,踏进奇里乞亚的土地之后,他们只剩下一个身份,那就是国王克索托斯的奴隶。一个强势的,以暴力横扫各国的国王,确实也不会善良地对待自己的奴仆。
谢凝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不必绑着双手,但仍然得在腰间栓一根结实的沉重绳索,一路连着身后的人。行走时,他迥异于他人的样貌,已经引得不少看押祭品的士兵诧异打量。
是是是,他有气无力地想,我就是这么瘪,这么瘦,这么没有肉,满意了吧,见识到物种多样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