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秋回忆起来,数月前在山寺时太医说的话。
“想是你断腿后就在服的一味药里有雷公藤,不宜长久用之,但你用了三年,毒性过量,已深入五脏,恐怕命不久矣。”
连太医都说没得治,他自不勉强,只追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这要看你自己,切莫忧思过重,也要勤加锻炼,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
太医打量他再三,摇头叹息。身为湖田窑和安庆窑的掌舵人,兼之八十行当的生意往来,如何能不忧思?
梁佩秋料到安十九主动赠药不怀好意,早早停了他送的药,奈何他老奸巨猾,还留了后手。他仔细回想,能不动声色常年下毒的只有日常饮食,而家中厨娘乃是一房远亲,他派人调查过,没有嫌疑方才留用,万没想到……
只经过张磊之事,梁佩秋心间已无波澜。至亲至爱尚能反目,何况旁人,怪就怪他们太过天真,轻信于人。
安十九就不一样了,他长在内廷,别的没有学会,只学会一个道理。人是不可信的,只有利益可信。靠人不如靠钱,靠钱不如靠权。
徐稚柳也好,梁佩秋也罢,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初出茅庐的后生,手段嫩得很。虽则后生可畏,咬人也会疼,但他自诩老谋深算,内心深处并不愿将他们视作对手。
幕僚来向他汇报近几日梁佩秋的行程,“总不过常去的那几个地方,瓷庄,码头,茭草行,九会办事处,今早还去了一趟御窑厂,对了对今年的礼单,下午回窑内处理事务,未再外出,晚上瓷行老板请喝酒,散场后他去鸣泉茶楼听了会书,我瞧着很是寻常。”
“院子里可有异动?”
“几个眼线都说一切如常。”
幕僚见安十九仍蹙着眉头,问道:“大人在担心什么?”
“我总觉得有些过于平静了。”
幕僚不解,亦觉得面前这位主疑心过重,近来伺候愈发吃力,稍不留神就要打骂,一家老小都跟着睡不安宁。
屋内点上安神香后,幕僚退下,轻轻掩上门。尔后绕至二门外,有个丫鬟正在那里等他。
他与丫鬟正亲热呢,不妨头上砸来一颗果子。他忽而一顿,提上裤子要跑,门一开,几名大汉将他绑住。
他被蒙上眼,堵了嘴,在巷弄中穿来穿去,偶尔赤火冲天,黑巾上袭来一阵热意,他努力辨别,应在窑厂附近。待解开黑巾,看清面前的人,他脊背一耸,汗如雨下。
“你你你……”
面前的人一身黑衣,罩着披风,清白脸孔,却是阎王杀意。幕僚不曾想,昔日被他视作傀儡的柔弱少年,有一日竟化身成地狱恶鬼。
他当然吓得口不能言。
梁佩秋道:“我意欲杀安十九,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他语气平淡,幕僚尿流汹涌:“他是皇帝派来的,你胆敢动用私邢?若、若我不愿,今日是否就会命丧于此?”
“你早晚会死,死在今晚,还能得个全尸。”
“你有几分把握?”
“不多。”
“不多是几分?三、三分总要有吧?”幕僚抹抹汗,“但凡有三分成算,这蹚浑水我可一试,那狗太监着实太难伺候!”
如是说罢,梁佩秋叫人替幕僚解绑,又道:“你那小相好会借病避开几日,待事情了结,则完璧归赵。”
幕僚一愣,旋即笑了:“我就说嘛,你藏得可真深。梁少东家,恕我眼拙,过去多有怠慢了。”
梁佩秋无言,多少也欣赏幕僚的本事,既捆了他来,也不再多疑,与他商量两日后的行动计划。幕僚提了多点意见,发现他于用人这一块有些迟疑不定,便追问前因。
梁佩秋遂将厨娘和张磊一事说了,幕僚叹息一声,道:“你要行违逆之事,怎可拖泥带水?若照你所说,身边这些人,有谁真正可靠可信?”
譬若他,以为拿捏一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