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来到订好的酒吧,卷闸门刚刚拉上去,老板娘还在打扫卫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今年暑假没回来呀?”
宁负说:“是的,还记着我呀?”
老板娘说:“那怎么能忘,前两天那个胖胖的小伙儿来订位置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
宁负知道她说的是李晓,应道:“那是我朋友。”
他来到二楼常坐的位置,老板娘端上一盘瓜子,宁负点起一支烟。不一会儿,方坤宇来了,他读师范专业,以后大概是要做一名教师。
宁负和方坤宇是高中同学,文理分科后不在一个班了,但他们俩班级的语文老师一样,他们俩又恰好都是语文课代表。
方坤宇爱写古体诗,喜欢哲学,和宁负性格相投,于是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宁负让了支烟,方坤宇摆摆手说戒了。他还留着分头,戴一副无框眼镜,穿着黑色呢子大衣,衬衫和和羊毛马甲,下颌的胡茬若隐若现。
“好久不见。”方坤宇笑着伸出手。
宁负略有生涩地和他伸手相握,方坤宇的手厚实有力,让宁负觉得安心。
宁负仿佛看到多年以后,方坤宇走在街上,遇见他教过的学生,不关心何处高就,薪水几文,婚否嫁否,却问:“最近读了哪些书?”
学生如实回答。
方坤宇或笑着点点头,叮嘱学生“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然后摆摆手转身离去。
方坤宇会是这样的老师,宁负确信无比。
向楠和李晓很快就到了,向楠在学金融,李晓读了历史。老板娘搬来两箱啤酒,他们玩起了骰子,天南海北地聊着。
李晓说:“最近还是小心一点,听说南方闹瘟疫了。”
李晓白白胖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他也算个传奇人物,小学参加各种奥数比赛,把所有奖都拿了个遍,初中却因为网络小说荒废了学业,全班倒数,最后凭借着钢琴的特长才勉强进了一所市重点高中。选了文科,高二的时候开始学习,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毕业。
只是高二的时候开始学习而已,他甚至没有认真,据他说,自己高考前一个月书都没翻过。
也许其他人觉得这话夸张了,他肯定背着所有人在偷偷学。但宁负知道不是这样,有些人就是天才。他见识过李晓的恐怖,当时数学课上有一道思考题,全班没有一个人做得出来,李晓从来没有听过课,一边翻书,一边在卫生纸上演算,他从来不听课,没有草稿本,不到十分钟,他就算出了正确答案。
初中毕业后,宁负的班主任老于看着李晓的中考分数,几乎要潸然泪下,连叹了数口气,最后一砸桌子,说:“是我毁了李晓呀!”
李晓说:“正常人都知道肯定不怪他,是我自己不上进,他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李晓对这件事确实有很大的怨气。
他从来没觉得荒废了初中学业就算自毁前程,无论是分数还是学校,在他眼里都没有任何意义。老于的痛心疾首在他看来甚至有些自作多情。但是后来,他明白了自己当年的不求上进对老于而言有多么残忍。
可老于三年前积劳成疾,已经过世了。那时李晓高二,他开始学习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吧。
宁负在辅导机构做过一段时间后,很理解当初老于的痛苦。
就好像一块闪亮的金子交在自己手上,却开始渐渐变得暗淡,急得抓耳挠腮,使出浑身解数,思来想去,彻夜难眠,可以就阻止不了金子变暗的趋势,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子变成一块废铁。
他会无比内疚,无比自责,无比怀疑自己根本不配教书育人。
宁负想起了《超脱》中的无数场景,这也是他不考虑做老师的原因,他没办法忍受看着那些年轻人挥霍青春自己却无能为力。他不是方坤宇,有坚定的信念和崇高的理想,宁负只想活得稍微体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