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湾仔庄士敦道,美华大厦。
大厦门厅悬挂的钟表指向了早晨八点钟,五十九岁的杨沪生头戴浅灰色的报童帽,衬衫马甲一丝不苟的穿在身上,手里杵着一根手杖,准时从电梯内走出来,大厦的保安员,与门厅内其他住在大厦内的街坊,都笑着同他打招呼:
“生伯,饮早茶呀?”
“生伯,早晨!”
杨沪生杵着手杖,朝众人点头微笑,表情和善,等走出大门,脸上的笑迅速变成嫌弃,嘴里念念有词:
“生伯,生伯,那个街尾卖飞机榄的小贩也叫生伯,提醒几次让他们称呼杨先生,都不懂改口,南粤乡下人。”
大厦正门旁边的底商就是豪生书局出售书籍的店面,他推门走进去时,门口用来提醒有客到的风铃顿时响了起来,正在里面整理书架的儿媳,杨思衡的妻子程美鹃甚至没有循声望过来,仍旧忙碌着手里的工作,只是开口打着招呼,赫然是一口软糯国语,且带着点点沪上口音:“爸爸,早上好。”
“美鹃,侬现在做啥个?吾帮侬好伐?”杨沪生在店内走了一圈,发现书架上的书籍都摆放整齐,书架也被擦拭的一尘不染,满意的笑笑,对程美鹃问道。
“谢谢爸爸,不用,已经都收拾好。”程美鹃停下摆放书籍的动作,笑着看向立在门内一步,打量着书局内部的老者说道。
这两年来,每一天,杨沪生八点钟下楼,都要先来这间店内走一圈,问自己一番刚才的对话,然后再去对面的茶楼吃早茶,风雨无阻。
“吾要去对面的得男茶楼饮早茶,已经让阿姨去市场买蟹,阿拉窝里晚饭搞些芙蓉蟹斗吃吃。”杨沪生收回目光,对程美鹃笑笑,既欣慰又有些失落的转身,走出豪生书局的店门。
欣慰是忙碌几十年,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歇,失落是好像停下来之后,书局就再也没有事情打扰自己,甚至沪上乡音,自从太太去世,都只能同儿媳妇讲话时讲几句,儿子,女儿都不肯讲,说什么入乡随俗。
入乡随俗也该是香江乡下人讲沪上话,没有当年大批沪上来客躲避战火来香江定居,这香江顶天也就勉强算是沪上的崇明乡下,鬼佬的英文报纸天天吹捧英国人治理香江卓见成效,全都是假话,沪上人治理香江卓见成效才是真的!
不过走出豪生书局店门的瞬间,杨沪生脸上那点失落就再度消失不见,有些傲慢的微扬着下巴,如同老派绅士一样走进了那家开了五十九年,与他同龄的得男茶楼。
得男茶楼也早已经不是他当年初来香江的旧模样,传统茶楼安装了电梯,一楼改成了外带的饼家,再也享受不到一进门时,伙计们就声音响亮问好的待遇。
走进一楼电梯,刚好一名伙计也要搭电梯上楼,对杨沪生问道:“杨先生,去二楼还是三楼?”
“谢谢你,小伙子,我去二楼。”杨沪生朝对方笑笑,趁对方看不见时,才脸色嫌弃的无声开口:“天天见都不知道我去几楼,看低他做一世伙计都难出头。”
上了二楼的可吸烟茶座,一笼虾饺,一笼萝卜糕,一壶清茶,杨沪生又从口袋里取出二十块港币放在桌面上,伙计经过时顺手取走,不过很快回来时,退回十元港币,又送上一本最新的《香江文学》杂志:“生……杨先生,楼下报纸佬讲,《良友画报》又停刊了!”
“晓得啦,伍先生去世,《良友》就该陪葬,现在搞成这样,隔三差五冒出来一下,好像诈尸。”杨沪生慢吞吞的喝了口茶,随后就坐在位置上点燃香烟,翻看着杂志。
他是沪上人,早年间在沪上《良友》做小工,后来又做到编辑,每次《良友》停刊都要自谋生路,每次复刊他都再跑回去开工,直到《良友》香江六八年停刊,老总编也辞世,他才离开良友公司,自己开了豪生书局。
本来想要叫沪生书局,自己那个老婆满嘴乡音,陪自己去注册时嘴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