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的夏季,处处兵戈的大明,其实是天底下最太平的地方。
这年三月,沉阳降雨甚多,到了五月,辽河东南的铁岭、沉阳、辽阳等地大雨滂沱,奔腾暴注,连下七个昼夜,浑河、太子河、碧流河通通暴涨,几百里地成了汪洋一片。
水势横流、田地被淹、房屋倒塌、庄稼绝产、人口溺毙,鸭绿江的河水同样暴涨,冲毁了金国于丁卯之役后设立在义州中江的粮食市场。
黄台吉收拢了东北的女真、蒙古、汉人,合族齐称满洲,刚刚奠定洪业之基,金国全境就遭受雨水带来的巨大灾害,就连沉阳城墙都被冲塌一角。
在这个混乱年代,天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为粮食发愁,所有人的决策,都围绕粮食这一中心;所有人的行为,都被饥饿所驱使。
其实这些年不论是建州,还是后来的金国,从努尔哈赤到黄台吉,爱新觉罗家族的处境始终及及可危。
某种程度上,雄踞东北的黄台吉,可以跟霸占西北的刘承宗并称烂地之王……甚至刘承宗的地理环境还稍好点。
这个年代的东北,跟后世坐拥三大平原的东北在地理环境上可谓天差地别,最基本的,东北没有水利设施,既不能防汛、也不能防旱。
东北三大平原,在这个年代还是天下三大沼泽地,人口最密集的辽河两岸,在这个年代有个名字,叫辽泽。
正是因为辽泽的存在,金国对大明用兵,向来集中在冬、春两季,因为这个时间辽泽水量减少,面积收缩、水体封冻,明、金、蒙古三方在冰面上出行不受影响。
在努尔哈赤时代,新兴的建州集团几乎每年都挣扎在生死线的边缘;而到了黄台吉时代,征服朝鲜,通过兄弟之盟打出一条生路,才使得金国有了稳定的粮食供应。
但今年的涝灾,再一次把黄台吉逼到了绝路上。
一是因为鸭绿江,二是因为辽河。
朝鲜人本来就不乐意给金国纳粮、卖粮,今年鸭绿江暴涨把义州淹了,正好省了麻烦;而辽河暴涨,则意味着就算大明把山海关打开,金国的八旗兵也过不去。
老天爷留给黄台吉的选择并不多,只剩下一条路,事情也没什么好议的,各旗之下,诸寨头目收拢遭灾的旗丁,自备兵器向旗主帐下集结,随即旗主开库,将私有兵器铠甲借给诸多头目,以满足天聪汗对各部披甲人数目的要求。
旋即大军云集沉阳,沿辽河东岸一路浩浩荡荡向北开去。
他们要沿辽河东岸向北,一路走到科尔沁,在科尔沁草原补给物资,再沿着辽河转向的北岸,直扑漠南。
这是黄台吉第二次西征漠南,此次的目标,是彻底征服漠南蒙古,稳固金国在漠南的支配地位,如果有机会的话,再尝试突破宣大防线,就食与敌。
至于能不能突破宣大防线,黄台吉和各贝勒、旗主都不在乎,破了就破了,没破就没破,只要西征路上没饿死,打完这仗活着回去,就算一场大赚。
想到这,沿辽河行走的黄台吉心头阴霾被冲散不少,扬鞭指着随从道:“你回去,告诉义州,今年涨水,但粮不可少,还有冻柿子三万个,生梨两万只,对……还有蜜桔,蜜桔三万只。”
黄台吉最喜欢吃的就是冻柿子,其次是生梨,也就是冻梨的前身。
至于蜜桔,他不喜欢吃那个,但他家那个傻小子多尔衮爱吃。
多尔衮是黄台吉的弟弟,但岁数比黄台吉的儿子豪格还小三岁,在黄台吉眼中,那完全就是个孩子。
拖到冬天,有了朝鲜运来的粮,金国又能熬过一年。
活在这世上,谁还不是熬过一年算一年呢,反正黄台吉觉得,他应该比紫禁城里那个大侄儿能熬。
毕竟关外发大水,关内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关内的情况确实没比关外好多少,就连关外,这一年遭灾的都不仅仅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