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止住了,天穹蒙着一层灰，空气里是一股难掩的湿意。青条石板路上小水洼一个接一个，行人三三两两，除了有门面的商铺一应旌旗招展,街边流动的摊贩少了许多。
乌镇人爱花爱树,行道两侧,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株，绿油油的榕树和青竹，紫藤、杜鹃、碧桃、海棠、山茶,还有带着香气的玉兰。
沈砚和崔岑沿着大道并肩而行，阿桃和钟意落后几步。
“七娘子,年年可还好吗？”
沈砚不意崔岑第一问落在了小黑猫,不由笑道：“挺好的,不怕生，我屋里几人都很喜欢它。”
这一笑如绽芙莲,恬美适意，令湿冷的春风都软化了几分。崔岑侧目，她不是太浓烈的人，总是恬然清静的模样,就连笑也只是轻抿唇角,眼中还很清明。唯有说起她的小黑猫,他见过她眼中璀然生辉，也见到了此刻她笑面漾开的温柔之意。
生疏稍减,崔岑顺势问起街面上的江南风物，沈砚也一一简要作答。
按理沈砚是地主,且她要还人情,自是由她来请客。但崔岑这样的男人,便是骨子里再有掌控欲也早将言行练就成优雅，一路上他反客为主寻进了一家雅致的食肆，还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上了二层，崔岑挑了个临街的小间。那小间邻着隔壁只在圆拱洞口挂了一道珠帘，看来是一体的，阿桃和钟意就自觉去了帘后。
窗下设两张相对的餐几，墙上挂一副游春图，墙角摆两只花几，一盆棣棠垂枝吐蕊，一盆白兰默默吐香。
店家来人报碟，麻溜地连说了四五十种吃食，这还不算佐餐的小食和酒浆。崔岑就请沈砚做主，沈砚也不客气，零零总总挑了三十来样。看着名目繁多，其实那一个个菜碟小的只有手掌大，有些肉品不过切摆上一块，吃个热闹。
沈砚觉得很麻烦，分餐制也就罢了，郓州上上下下只要稍有家资便要这样附庸风雅，追求精致繁复。结果譬如她家里，就是厨娘一天时间里有大半时候在弯腰洗餐具，腰肌劳损。
沈砚趁着上菜前，起了个话头：“乌镇离蓬阳还有几日路程，不知崔侯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贺寿，然后打道回府。
哦？崔岑低眸笑道：“这才过了一晚，七娘子就叫沈太守改主意了？”
“应当是快了罢。”沈砚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她提醒过李氏荆南这半个亲家有异心，又提醒了哥哥两个邻居暗地里已站队，再加上嫂子要为自己和孩子日后打算，无论他们谁和沈闵之说上几句，最后变成几人互相应证，那就容不得她爹不调头。
毕竟她爹要保沈家几十年后的留存，就得先扛过眼前的这几年，被两面夹击可不是闹着玩的。
崔岑望着对面之人唇边微微的笑意，察觉到她的心情有几分愉快。他心里忽闪过一丝怪异，本不欲开口，顿了顿还是道：“既如此，不知七娘子为自己选的夫婿落在哪一家？”
川蜀已被他否定，凭沈砚的心智，心中定是已有成算，不知是谁呢？
这话听着有些逾矩了，沈砚朝他望去，见他眼眸清湛，并无异色。她在崔岑面前已不止一次显露过有别于世家女子的大胆和异样，她对崔岑无所图，倒觉得和他这样坦率相处还轻松些。
本来对婚事就不大在意，沈砚也不怕他知道：“大约要落在津口王家了，王氏家风高洁潇洒，族中子弟才情名满天下，像我这样喜爱锤砚凿石的，正适合去那里。”
想想真不错，闲云野鹤，敲敲打打，就过完了一生。
崔岑见她似乎真是挺满意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想笑。他也不急着问出这趟邀约的来意，转而好奇道：“那么恕我冒昧，不知七娘子看上了王家子弟中哪一个？”
不知为何，他觉得沈砚会回答，而他很想知道。
沈砚果然乐意告诉他：“并非十拿九稳，不过若是可以，我希望能是王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