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真正的“工作”,而还是学或练习“技能”,这是入厂实习生们必须要度过的、长达几个月的基础训练阶段,类似于新兵连,一来,是提高学生们的描绘线条、绘制花纹的技能,以期将来如果真的被录用,可以接任花色设计车间的工作;二来,是考察几个月后,谁是“这块料”,谁不是“这块料”,那么不是“这料”的呢?对不起,祖师爷不赏您这碗饭吃,您的职高算毕业了,文凭也照样有,但是今后的路,您就自己看着办吧。当然,这几个月的“描花儿”工作最重要的原因是——厂方让这些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定定性子”或者说“蹲蹲性子”,说白了,磨磨你的棱角,让你安静下来。
高二5班的同学们如今分成两个“阵营”。一波儿呢,就是真想留下的。这些同学属于比较乖、听话或者说比较老实的,他们觉得自己既然上的是这个专业的职高,那么就得学一行、干一行、爱一行,学了,就得学以致用,为的就是要干这个,为的,也是要让实习单位最终把自己留下。
这第二波儿呢,就是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一些同学们了,这里以周方为典型代表人物。周方早在还在校园时就放了话儿——实习一满,拿了职高文凭,立刻走人,去组乐队,实现他的音乐梦。所以他也是实习期、也就是描稿期最不认真的一个,但却也是这些实习生里活得最快乐潇洒的一个。
在柳笑笑看来:一个人,一旦有了自己的梦想、有了自己给自己规划的路,那么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什么都构不成压力,因为他的路,不是寻常路,他的路,不是“他们”的路。
可他柳笑笑不同,他是有压力的。不不不,别往王千霞那儿安,他柳笑笑早就告别了那段青涩的情感故事,也告别了无忧无虑的高中校园时代,现在的压力,是未来怎么走。
笑笑心里是矛盾的。他想如周方一样潇洒地、等实习期一满就离去,可他做不到,他比不了周方,周方的家境虽然并非好到大款阶层,但人家父母家人已经给周方开辟了一条vip通道:你喜欢玩儿乐队,你就去玩儿,玩儿好了是你的造化,玩儿不好,回家,家里的肉食店面也需要人打理和接班儿,大不了,你回来给家里的店当经理“掌柜的”。
笑笑的父母咱们说过,自然也是特别开通、特别爱孩子并给孩子充分而自在的发挥空间的,真要说柳笑笑也跟周方似的,实习一满就全身心玩乐队去,笑笑的父母不一定不答应,但,柳笑笑自己不答应。
他柳笑笑没能为父母学出一个大学生来已经觉得够对不起他们了,而今,虽然没上大学,但已经到了马上要工作的年纪,既然没上大学就不能再吃家里,他得有工作,得挣钱,得力所能及去孝顺父母报答双亲,所以,是的,他,也想实习期满后——被留下。
但,他发现,他这几个月来忽然发现——他不爱这行。甚至不想干这行。
那么这就意味着,他柳笑笑即便最后没有被这厂子留下,抑或他自己辞职不干,他都要另谋新的“出路”——而这新出路,就成了风雨飘摇甚至凄风苦雨的未知数。也意味着,他这么多年的美术,算白学了。
柳笑笑的内心,在这几个月其实是波涛起伏的,甚至可以说翻江倒海。
去,还是留,这是个问题。
而另一个问题、最要命的问题是——他还爱着摇滚乐。
都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柳笑笑如今面对的是:鱼还没打到,熊掌更是在遥远的天边。
想到这里,笑笑的手抖了,一道线条被他画飞了,穿过了下层那富贵大牡丹的图案,指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并且拐了道弯儿,在笑笑看来,他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问号。
收录机里的磁带还在转,浩瀚还在唱着他劝人看淡一切放飞自我的念经一样的歌曲《其乐》,但是柳笑笑的心里,却乐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