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桃卿就是在这一日听说了文武百官攻讦他的消息,匆匆离开了大庭。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当时懊恼自己没早些走,若是提前几天离开,他就能回到合欢宫为师尊庆祝三月十三的生辰了。
站在蓬莱宫的宫殿门前,桃卿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听到不远处两个小内侍的谈天,说是皇帝在每年的今日都会放下没有处理完的奏折,来蓬莱宫独坐一整夜,风雨无阻,以此来缅怀芳尘仙君。
皇帝似乎喝了不少,内侍总管才将一壶酒送进去没多久,就又得了旨意,小跑着端来了一壶温好的酒。
趁他入殿大门敞开的功夫,桃卿施了个法决,让自己不引人注目,跟在他后面进去了。
入殿后,便可看到极尽华美的陈设,蓬莱宫正是全皇宫最奢丽的寝宫,比皇帝的太极殿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照凡人的礼制,其实蓬莱宫的许多布置都逾矩了,但几乎每样东西都是皇帝亲自为桃卿挑的,是他心甘情愿用这鼎铛玉石的穷奢极欲来供奉桃卿。
大殿中的博山炉燃着淡淡的熏香,皇帝坐在矮榻之上,为自己倒酒。
他显然是喝得很醉了,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变得不甚清明,面上也染着醉酒的薄红,在小桌的对面,还放着另一个酒杯,两个酒杯之间,摆着一盘未竟的棋局。
桃卿看了看棋盘,回想了好一会,这才想起似乎是他以前和皇帝没下完的棋局。
他的棋艺不怎么高明,而皇帝是个中高手,尽管每次都给他让子,他却还是会被皇帝杀得片甲不留的,有时他恼了,就会推开棋盘说明日再下,不想这一局一留就是十几年。
皇帝饮啜下一口酒,轻声喃喃道:“到今天为止,又满了一年……十五年了,国师,你一去就是十五年,难道你已经彻底厌弃大庭,再也不会回来见我了?”
他从不在桃卿面前自称为“朕”,而是始终保持着凡人的谦卑,亦或是对心上人的尊重与疼惜。
“可如今的大庭,再也没有人会说你的不是,也再也没有人敢惹你生气了。”
皇帝醉醺醺地盯着桌对面的酒杯,自言自语着:“你看这太平盛世,当中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劳,大庭的百姓人人都记得你,为你立碑造像,为你建长生祠,他们将你视作大庭唯一的真仙,可是你看不见,你不肯回来……”
桃卿站在原地,心绪复杂,他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狼狈的一面,即使当初面对猛虎,险些身陨,皇帝也始终是沉着冷静的,在他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君王。
可此时此刻,皇帝眉宇间的神色却又那么失魂落魄,酒一杯又一杯地被他一饮而尽,他喝得太快了,令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已经老了。”
他低声道:“再过几十年,我将化作朽木枯骨,而你依然朱颜绿发,在我死之前,我们还能有相见的那一日吗?”
桃卿心生不忍,又酸楚至极,其实上一世他只多活了二十多年,若是不出意外,二十年后的皇帝应当还健在,是他死在了皇帝之前。
他本不打算与皇帝相认,但现在他再次改变了主意,人世苦短,谁又能保证这一回他不会早亡呢?倒不如让故人知晓他已经来过一遭,心中不再有憾。
当然,桃卿依然准备将“芳尘仙君”和“桃卿”这两个身份彻底分开,他只打算让仙君在今夜出现而已,到了明日清晨,他还是裴之涣的同门小师弟。
就当做是美好的一枕黄粱吧。
桃卿抹掉易容,露出自己真实的容颜,更换上一身银朱色道袍,走到皇帝身边轻柔地唤着他:“陛下。”
他将手轻搭在皇帝的肩头上,皇帝醉意朦胧地睁开眼睛,只看到眼前站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宫殿中烛火昏暗,他看不清桃卿的脸,只知道有个人在,并且不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