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夜了, 中书省的值房里却还依然亮着灯,散发出一种暖橘色的,令人疲倦的光芒。
“大人,到地方了。”
被吩咐跑腿的书办替身后之人撩起厚厚的棉布帘子, 恭敬地等他进去。
一阵寒风吹过, 将飘飘大雪刮进屋里, 那人提起衣摆, 靴子踩到地面上, 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顺着裤腿向高处看去, 正是大红的官服,来的是汪广洋。
“杨大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
屋里面燃着炭,汪广洋头上的雪花很快化了,变成一颗颗水珠沾在发丝上,他用手拂了拂,望向里间,看到了层层卷宗后面坐着的杨宪。
书办放下帘子, 退了出去。
杨宪抬起头, 放下毛笔, 走到水盆边洗了手,一边擦拭着, 一边问道:“汪大人, 我给你送去的文书,你收到了没有?怎么许多天没有消息?”
“什么文书?”汪广洋在椅上坐下了。
“圣上给的文书。”杨宪耐着性子道。
快要过年了, 京里各部各衙门陆陆续续开始放假, 唯有中书省, 杨宪初掌权,卯足了劲要表现自己,李善长称病,就他势大当红,跟着一人的关系,其他官员都不好回家,很晚也留在这里。
汪广洋虽同为参知政事,并不敢提什么异议,每日准时呆在这里陪伴,杨宪来了他也来,杨宪走了他还不走,唯恐这位不好惹的同僚给他找什么绊子,让他落得个张昶一样的待遇。
按理说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足够感动大部分的权臣,可杨宪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收拾了张昶以后,自觉身价倍涨,在陛下和太子那里有了声誉,故而看汪广洋哪里都不顺眼,一面舒心于他不抢功劳的性格,一面又厌烦他干什么都是墙头草的模样,像根卡在喉咙里的小鱼刺,不碍事,但提起来就难受。
“是说户部的那一本吗?”
“对。”杨宪道,“正是那一本,汪大人有何想法?”
“按圣上的意思查就是了。”汪广洋道,“杨大人有主意就说,提出办法来,我跟在你后面走,一定不会掉队,咱们俩一起把差事给办好了。”
说完了,他去看杨宪的脸色,看不出喜怒,这才又补上一句:“原来杨大人是这个意思,恕我愚钝,没有早来向你表明态度。”
讨人厌!
杨宪心里烦躁,表面仍带着笑道:“这叫什么话,我们应该戮力同心,事情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文书也不是单发给我看的。眼下的时局,丞相还在病中,刘大人又回家去了,咱们这里也不太平,竟有个张昶是元廷的细作,干什么都不简单啊,圣上既然给了这样的任务,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做好了,你说是不是?”
朱元璋把朱标那天带来的户部奏本打回了中书省,杨宪看了又看,没找出任何差错,叫来下属一打听,才知道有人偷摸着要在四川那场仗里发财,事情极隐蔽,连他也还不知道。
下面的人知道瞒谁也瞒不住户部,户部瞒谁也瞒不住中书,当然准备了孝敬的礼金,但没来得及送呢。
扪心自问,这钱拿到面前来,杨宪不清楚自己会不会要,幸好他不用费心思考这个问题。
如今圣上明显是知道什么了,不拿出实在东西来平息他老人家的怒火,这把刚做热的椅子只怕要到别人的屁股底下去,这颗大好的头颅只能去菜市场喂狗。
唯一让他在焦急中感到欣慰的是,那些将要犯错和正在犯错的官员大多是淮西一派的,处理起来倒不伤自己的根骨。
只是这里面个中利益牵扯,并不好动手,杨宪这才通知了汪广洋,把奏书给他,预备着让他出些主意,好把责任分担分担,没想到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竟说些什么马首是瞻的话!
要他何用?
汪广洋此时从话里隐隐感受到了杨宪的怒火,到底是多年混迹于官场的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