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暮清澈的笑了下,指尖在琴的尾部一扫,勾出几道促急的忙音。
在尾音落定之时,那成群的玄衣甲卫便早已肃着脸,齐刷刷的围住麟德殿。
一切尘埃落定。
殿下。情态各异,士族如同被捻了胆子一般,安安静静瑟缩在座位上,太子亲卫们,惨淡的勉强抵抗着,像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老皇帝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扬起眉头笑道:“啧啧,青云道长,还真是可惜啊。你此番选择太子,这步棋走的真是不太明智啊。”
“我倒是愈发觉得。”苏寒暮笑了,“选择的没错。”
“真是执迷不悟。”他一面摇头叹气,一面让玄甲士兵执剑逼近苏寒暮,清冷的寒光在大雨滂沱中,显得愈发逼人。
刀光渐渐逼近莲台,玉质的花瓣上,白衣道长眉目温和,手扶着张古琴,微垂着眼目。
似万物虚空,超脱尘外,又似仙长降临,万物不纳于眼。
他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直直看着他,生生的把他卑琐的灵魂都拎了出来。
老皇帝勃然大怒,他指了守在他身边的密卫统领,吼道:“快,你去,去把这个妖道给朕拿下!”
那密卫怔楞一瞬,虽他认为守在皇帝身边才是最万全的法子,却还是遵从了命令。
晃着手里的大刀,身影撩过微冷的细影纱,朝那抹雪白袭去。
与此同时,水池边的洛清霁身形弯成一道弓形,随时准备发射手中的暗器。
暗器,在玉笛里。有人把她特意引到水池边,有人特意在几案摆上一支玉笛……
她适才把玩时,便发现,笛身镂空处的空洞中,藏有一根小小的银针,银针漆黑,定是淬了剧毒。
她修眉轻轻挑起,眼眸往玉台上瞧。
这人就这么大胆,直接敢把命交给她?若是她失手,岂不是他今个就要交代在这儿?
她眼神锐利,算计着动手最好的时机,又微微调整角度,准备一击收掉玄衣甲士的性命。
却见,苏寒暮朝她的方向轻轻摆了摆手。
这姑娘,把她安排在身边,是为了随时保护她的安危。为她准备玉笛,里面藏了淬毒的银针,是为防他有不测,让她防身。
她倒好,冲上来护着他。
真是个傻姑娘。
苏寒暮搭在古琴上的食指,点了点琴弦。
三下,停。
洛清霁便会意的撤了手。敲击三下,表示此时把握有七成,宜不动。
可直至她停止行动,坐直身体,也想不明白,她为何懂得这些暗语?
分明没有约定过,分明,连一个眼神交流也无。
为什么她,却如此熟稔于心。
好像曾几何时,他们也又有这样配合的亲密无间的时刻。
梦与实相互交叠,最后化作冰凉的一响,玉笛撞在几案上,激的她倏然回过神来。
情势颇紧,她不再细思其中的关窍。只望着莲台上,那人清淡挺拔的背影。
那人背脊挺得笔直,道袍上的青云缭绕在斑白的鬓发间,为他整个人披上一层迷蒙的仙气。
只见他随手一抬,手底的焦尾琴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落入掌中。
他淡淡的开始抚弦。
一指清音,一调清霜,凄婉缠绵,以祭亡灵,转而乐声一转,便如黄钟大吕般,滔滔不绝的倾泻而出。
昔日祀天神,乃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1)如山岳般嵯峨的琴声,鼓荡出重峦叠嶂,穿过层层的雨幕,袭向老皇帝。
是轻蔑,是嘲笑,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用祀神曲,化作天下人之意志,族灭所有的不公!
一声接着一声,愈发尖利,裹挟着全天下人的疑问。
凭什么,有人朱门酒肉,却依然食不甘味?
凭什么,有人剽掠劫杀,却活的安然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