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二年大年初二,在皇帝前往招远铁矿视察的前夜,他来到杨青儿所在的西宫,与皇后告别,顺带留宿这里。
大雪初霁,皇后命人在寝宫四角放了铜炉炭火,点了两支龙涎香,四周暖意融融,仿佛一下子进入春天。
刘招孙进屋便脱下大氅,去了五爪龙袍,只留件薄薄的皮弁服,盘腿坐在太极蒲团之上,闭目凝神,宛若老僧入定。
太极八卦蒲团乃张真人赠送,跟随皇帝已经很久了,以前他对这些鬼神之说不屑一顾,自从经历王恭厂大爆炸事件后,世事无常,因缘造化,让穿越者的三观发生了重大改变。
以前那个比肩圣人的刘招孙从此死去,活着的这位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或许善恶神魔只在一念之间。
如今大齐皇帝的世界,除了杀戮,就是权术,在不断杀戮中,他的性情正在发生改变。
皇帝变得越来越刻薄,连一个临清卖壮阳药的地头蛇都不肯放过。
或许他喜欢用恶作剧操纵别人的命运。
给一妻六妾的东方祝做阉割手术,活埋法国水手然后在原地栽种法国梧桐,幻想着以后和杨青儿漫步梧桐树下(据说这个灵感来自某位爱写日记的光头)
命运无常,人生难料,只有这样,穿越者才能抵抗命运的无常,从而获得某种难得的安全感。
没错,半神一般无敌存在的刘招孙,现在最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连屠杀都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他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自己不被厄运击倒的最好方式,便是化为厄运本身。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只有每天这样闭目凝神念动咒语时,刘招孙才会感觉自己的存在,才能继续凝视自己内心,才能回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才能和死去的自己发生某种神交,不至于继续沉沦。
杨青儿端着碗刚刚熬好的莲子粥来到夫君近旁。
武定皇帝盘腿围坐,双手互握,放在心口,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有明一代,道教昌盛,不少皇帝热衷扶乩丹药,士大夫之间流行扶乩求仙,杨青儿父亲杨镐虽然不擅长此道,杨青儿毕竟是官宦之女,对这些扶乩道法,还是有些了解的。
杨青儿听了一会儿,柳眉倒挂,有些生气的望着皇帝背影。
这个时代很多女人都信奉这些旁门左道,然而杨青儿却对这些神神叨叨不屑一顾,她觉得只有蠢夫愚妇才会信这些把戏,比如几十年前王锡爵的女儿王焘贞,便是因为迷恋这些法术,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夫君,明日又要分别,这一去,何时才能回东都?”
刘招孙刚刚入定便被人打断,脸上露出一丝愠色,及至看到旁边站着的是杨青儿,才勉强笑道:
“这么晚还不睡?朕要去招远见一见故人,巡视铁矿,卢象升随行,然后去郓城安抚百姓,郓城那边粮食颗粒无收,今年荒春要饿死不少人了。”
说到饥荒饿死人时,皇帝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如同在说一件距离自己极遥远的事情。
“朕要去抚慰民心,顺带杀几个贪官,否则会有民乱。”
他从蒲团上站起,宫女琥珀递上来块汗巾,皇帝接过手帕,对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擦了擦,将汗巾丢过去时,顺手在琥珀手中抚摸一下,琥珀如同触电般扭动水蛇腰,作势就要扑上来。
刘招孙轻轻扬起手,宫女连忙退了下去。
杨青儿看在眼里,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夫君,你不是早把大齐境内的贪官杀光了吗?”
武定皇帝冷冷一笑,对夫人道:
“没有贪官,那就从不贪的官员中挑出几个,当做贪官杀了,平息民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