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之间,一名老兵趔趔趄趄走了过来,和赵匡胤他们一样,背靠围栏,坐在地上。他六十多岁年纪,头发散乱,花白的胡须和头发差不多长。眼神浑浊,灰蒙蒙的,仿佛一双死鱼的眼珠。一身军服又破又脏,头发和军服上满是乱草。懒洋洋的倚着围栏,一边晒太阳一边捉虱子。赵匡胤和韩令坤和他是老熟人了,知道他的底细。他是喂马的老兵,好酒贪杯,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因膝下没有子女,无依无靠,指挥使同情可怜,故而没有开除他的军籍,留在军中喂马。好在他虽然日在醉乡,却不敢疏忽本职,把军马喂得膘肥体壮。他无名无姓,也没有一个朋友,整天喝得东倒西歪,因此谁都瞧不起。
韩令坤笑道:“老兵,你又在偷懒?”那老兵并不理会,解下挂在腰带上的酒葫芦,拔开塞子,咕噜噜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道:“又来了一批烈马,你们敢不敢试试?”韩令坤闻言大喜,站起身来,道:“我就喜欢骑烈马了。”那老兵嘿嘿一笑,道:“喜欢就跟我来罢。”韩令坤道:“还等甚么,走罢。”那老兵喝得晕晕乎乎,半天站不起来,道:“你过来扶我一下。”韩令坤走上前去,闻到老兵身上酸臭无比的气味,当场就要呕吐出来。捏住鼻子,皱眉道:“你身上好臭,多少天没有洗澡了?”那老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笑道:“不是几天没有洗澡,而是好些年没有洗澡换衣服了。”韩令坤道:“你这么肮脏邋遢,难怪没有人理你。”那老兵不以为然,道:“不理就不理,我很稀罕吗?”说着说着,竟然自己站起来了。只是犹如风中的荷叶,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摔倒。韩令坤道:“你站稳了。”想要上前搀扶,可是害怕他身上酸臭气味,终于还是收回了双手。那老兵道:“走罢。”踉踉跄跄,往前而行。往前走三步,却要倒退一步半步。
赵匡胤道:“贞儿妹妹,我们要去骑马,你自己回去罢。”贺贞道:“我也要和你骑马。”韩令坤道:“烈马会踢人的,你自己回去罢,不要跟来。”贺贞不愿意回去,撅起小嘴,摇了摇头。赵匡胤道:“我送你回去。”抱起贺贞,钻出军营,把她送到了家门口。杜氏见儿子放下贺贞扭头便走,问道:“你慌慌张张,又去做甚么?”赵匡胤头也不回,道:“我要去骑马。”这句话说完,早在一箭之外了。杜氏皱眉道:“这孩子,都快和他阿爹一样高了,还是这么贪玩。”韩夫人笑道:“德顺也是一样,男孩终归是贪玩一些,由他们闹罢。”
赵匡胤一口气奔到马棚,只见马棚里栓满了军马。韩令坤正坐在一匹枣红马上,此马还没有驯服,因此没有装上辔头和马鞍。它身形修长,长长的鬃毛,浑身都是肌肉。全身油光水滑,看上去像一张红色的锦缎。它性子十分暴烈,一边嘶鸣,一边四蹄踢踏,把背上的韩令坤颠簸的东倒西歪、摇摇欲坠。枣红马忽然鸣叫一声,两只前蹄用力一登,似人一般站立起来,一举将韩令坤掀倒在地上。它似乎怀恨韩令坤骑到身上,掀翻韩令坤之后,后蹄蹴出。幸亏韩令坤反应敏捷,手疾眼快,急忙滚开,才没有给马蹄踢中。
韩令坤一跃而起,道:“这匹马太烈了,我驯服不了。”那老兵嘻嘻而笑,道:“原来你也没有多大的本事。”韩令坤不服,道:“你有本事就骑上去试试。”那老兵摇头道:“我只喂马,不驯马。再说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这么折腾。”赵匡胤问道:“我能不能试试?”那老兵道:“不怕死就试罢。”赵匡胤轻手轻脚走到枣红马身旁,伸手摸了摸它的颈子。枣红马似乎充满敌意,龇牙咧嘴一阵嘶鸣。赵匡胤趁其不备,纵身提腰,轻轻松松跃上马背。枣红马当下又踢又叫,上下颠簸,时而腾空而起,时而奋蹄扬鬃。赵匡胤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两只手抓住马鬃,仿佛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小舟左摇右晃,可是始终没有摔下马背。
枣红马挣扎一阵,终于停下了身形,看样子是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