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上巳,天子宴群臣于上林含桃苑。
皇家的园林别有野趣,清风拂过含桃树深深浅浅的红,携杂了酸甜的果香。
君臣席地而坐,曲水流觞,皇帝坐在上首只浅酌了两杯,看着羽觞杯逐水而去,又停在了随国公世子的面前,不觉失笑。
杨文远是个风流才子,最初在喝酒吟诗上倒也不畏惧,但是一连该他饮了数杯,不要说他自己窘迫,身侧同僚都忍不住说风凉话,笑他今日运气极佳,能频频得到皇帝注意,问是不是买通了放杯的内侍,刻意为之。
“今日杨右丞吟诗不少,就饶他一回。”
圣上兴致起来,随口闲聊,“朕记得你府里有个女儿,似乎是与朝阳同月同日出生,是叫……”
杨文远心里明亮,知道果然是走朝阳长公主的路子有用,他连忙跪直禀道:“回圣人的话,家里人叫她徽音。”
圣上低声一笑:“你这位千金芳龄几何?”
杨文远很少与外人谈论内宅女儿的事情,但既然天子询问,总是有一番深意在的,他有些琢磨不透圣意,不过按照他的经验,或许是皇帝酒酣耳热,猛地想起合适人选,预备给臣子的儿女点一通鸳鸯谱。
皇帝若真有这个想法,对他的庶女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杨府人丁兴旺,他膝下也有六七个女儿,只能记住这个女儿出生的月与日,具体的年岁倒是说不清楚。
他回忆着上一次见到瑟瑟的样子,可惜有些模糊,斟酌道:“蒙圣人垂询,臣的女儿已经六岁了。”
杨谢氏不愿意节外生枝,回去后也没有和丈夫提起杨徽音比她的父亲还早一步面圣,因此杨文远觉得如果皇帝不是想索要女儿的八字和别人家的儿郎合一合,这一问糊弄过去也没什么,但是皇帝的神色却冷下去了。
“朕恍惚记得朝阳说她是建昭十年生,好像也该八岁了,”圣上含笑打趣,或许其中还有些叫人难以察觉的鄙薄:“是杨卿家贵人多忘事,还是随国公府的进项可怜,连女儿也不教吃饱,八岁瞧起来却这般**?”
天子的打趣叫杨文远染了些醉意的面颊一瞬间便红透了,一时怔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其实他记忆里的瑟瑟很有几分婴儿肥,杨谢氏虽然不会对庶女有多疼爱,总也不能不让人吃饱,但他能怎么说,皇帝可能是听朝阳长公主随口一提,到如今尚且记得,他做父亲的,论贵不如天子,却忘记了女儿的年岁?
然而各府主君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世家子女绵延繁盛,即便不是王谢之家,也大多芝兰玉树,稍微平凡些便会被其他的孩子盖过风头,连嫡子都需努力才能博取父亲欢心,何况庶出的女儿。
只是今上因为母亲的缘故自幼便被中宗与太上皇宠爱,至今膝下无子,并不能理解已经做了父母的臣子。
“圣人不过与你说笑,文远这样惶恐做什么,”窦太师年过七十,说笑也带着一股威严,他自斟了一杯酒对圣上道:“圣人博闻强记,将来立后纳妃,膝下儿女环绕,想来皇子凤女们得皇父牵挂,也都是有福气的。”
本朝开国至今,一直到中宗皇帝都是皇嗣众多,直到太上皇当政,宗室枝叶逐渐凋零,当然太上皇本身就是个极为离经叛道的君主,不能以常人衡量,但他是皇帝的启蒙老师,对中宗皇帝一直忠心耿耿,中宗临终托孤,有些看不过去。
“太师所言不无道理,”圣上对窦太师一向敬重,但每每面对这种暗示也最是头痛,本来还想问的话被打断,却不好问出口,他瞥了一眼杨文远,“今日含桃成熟,宾主尽欢,酒也饮过了,诸公不妨到林间自娱,朕就不扰你们了。”
杨文远长到近三十岁,参加这样的盛事还是头一回,他满心欢喜,正欲随旁人一并起身谢恩,却听见圣上唤了一声近旁站立的宇文冕。
“阿冕随朕走走。”
圣上起身之后,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