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是在康熙二十九年的初春时节离开京城的。
他这次南下, 只带了一队随从护卫和几车行李,并将后院女眷都留在了京中。
“任命来得比较急,曹大人这一路上估计得快马加鞭, 肯定不会带着家中女眷一同前往苏州的, ”裴湘对着满脸担忧的沈启堂解释道,“除了赶路这个因素外,还得顾及家中老幼的身体情况,最起码得等李夫人的儿子再康健一些,曹家人才会准备远行的。”
沈启堂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 皱着眉头抱怨道:
“为父也知晓这些, 但是又能拖延多久呢?肯定不会超过一年的。倘若曹寅一家全都去了南边, 你肯定也会被带走的。就他们曹家内宅天天闹得跟斗鸡似的, 我和你娘肯定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离开呀。哎,湘儿你说,咱们家刚在京城这地界儿安稳下来, 正准备好好过舒坦日子呢, 他们这不是添乱吗?”
裴湘心知沈启堂对京城的日子非常满意并且充满了期待,王婉亦是如此。在这里, 王婉不仅远离了想让丈夫纳妾生子的公婆, 还有了热爱的事业, 每天都忙且快乐着。可以说, 夫妻二人如今的精气神儿比在南边时强了数倍。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沈启堂的第一选择依旧是跟着女儿一起离开好方便照顾她,这让裴湘心里暖呼呼的, 同时下定决心, 以后再也不随便忽悠走沈启堂偷偷攒下的私房银子了。
“爹, 咱们家不走, 最起码三五年内都会一直待在京城里,你放心吧。”
“三五年……”沈启堂低头瞧着自家闺女仰着一张严肃笃定的小圆脸,下意识放了心安了神,旋即松开眉头道,“既然湘儿你这般讲,那为父就先不急着给宫里的四阿哥传讯了。不过,湘儿,你为何如此肯定呀,这里面还有旁的什么缘由吗?”
裴湘踮起脚抬手指了指书房方向,低声道:
“该着急的不是咱们,而是需要女儿研究图纸的那位。爹,你在佟将军身边的时候,没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吗?”
沈启堂神色微变,随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同样压低了嗓音解释道:
“虽然为父在那边就等于是闲人一个,但是确实听见了些只言片语。只是……那等牵扯甚广的朝廷大事,和你一个小姑娘在家随意捣鼓的图纸有什么关系?”
“这我可不能细讲,”裴湘缓缓摇了摇头,又故作老成地肃声说道,“我已经收了报酬了,就有保密的义务。不过,鉴于你是我亲爹,并且是唯一的一个,我可以适当透露两句,反正呀,在我彻底修改完这几张图纸之前,那位是不会放任曹家把我带走的。”
“你收了报酬?”沈启堂立刻有了新的关注点,“就是那些经常送来的好吃的和好玩的?咦,原来不是九阿哥傻大方白送的呀?哎呦,我算算价钱……你这些日子可没少吃点心零嘴,还都是贼贵贼贵的,这要是全都换成真金白银……该多好呀!哎,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啊,为父完全可以先替你攒着的,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闻言,裴湘立刻翻了个非常可爱的白眼,然后迅速转身离开,只留给了沈启堂一个绝不妥协的小小背影。
沈启堂的忧虑就这样消散了一大半。
之所以还剩下一小半,并不是因为他忽然对一向信任有加的女儿变得不信任了,而是这次的变故确实刺激到了他,让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多么微不足道。
沈启堂有些焦虑地琢磨着,他看似和贵人们搭上了关系,喝多了以后甚至还能称兄道弟,可其实手中根本没有握住任何实实在在的东西。作为皇帝亲舅舅佟国纲的幕僚和酒友,说出去好像特有面子,日常在外行走时旁人也确实会高看三分。可一旦离开了佟家,他沈启堂就会被立刻打回原形,因为他的根基是虚浮的。
至于他心里认定的未来靠山四阿哥,如今还是个在宫里刻苦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