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平淡地提起,明潇去世后她便睡了极沉极长的一觉,几乎不知光阴荏苒,不知王朝更迭,不知世事变迁。
她说得随意慵懒,可展昭却从中听到了深深的惆怅。
“那现在如何了?你——还会不时地陷入沉睡吗?”
展昭的眉目间划过一抹复杂,既为了明潇和他自己前生今世两辈子的心动倾慕,也为了裴湘独自度过的那些悠长清寂时光。
“不会了,无需担忧。”
裴湘比较满意地打量着如今依然十分宽敞的巨阙剑空间,温声解释道:
“巨阙剑这些年得了一些机遇,如今已经不像最初锻造出来时那般脆弱了。并且,随着巨阙剑日益强大,我受到的束缚也越来越小,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转变。”
话说到这里,裴湘也起了谈兴。她见展昭没有早些安寝的意思,便干脆盘膝坐下,和展昭聊起了明潇道人那个年代的人情风貌。
她讲得生动有趣,便是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也能被她捕捉到与众不同之处。
展昭听着听着,又渐渐找回了之前和裴湘那种老友般的自在相处状态,也就慢慢平复了心底的纷杂起伏情绪。
虽然依旧会因为不远处的那张床、那条被子而感到腼腆不自在,可他转而想到,自己两世都与裴湘相伴,且总是日夜不离,这样特殊又独一无二的关系,绝不该从一般的世俗人情来看待衡量。若是自己一味地回避拘谨又束手束脚的,反倒是迂阔俗气了,届时肯定要遭到裴姑娘嫌弃的。
想到这里,展昭心头一紧,立刻暗自要求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而是要以挚诚纯洁的心态对待裴姑娘,决不能辜负了她的信任和友谊。
于是,当裴湘讲过明潇的那几个不太聪明的徒弟后,就见展昭终于起身离开了椅子,准备脱衣就寝了。
见状,裴湘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很高兴展昭不再继续钻牛角尖了,要不然她总会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小心看了人家换衣服,才导致展昭这般拘谨不自在的。
——可我又没有做好“负责任”的准备。
不多时,穿着寝衣的展昭便放下了床帐,又在松软的被褥间躺好。他在心里和裴湘道了晚安后,便合眼入睡了。
而此时的巨阙剑依旧如同以往无数个夜晚那样,被展昭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床头位置。这柄上古名剑森寒、沉默、冷硬,但内里却住着一个鲜活明艳的柔软灵魂。
——*——*——
这一晚,展昭再次梦见了明潇那一世的许多事情。
在斑斓梦境中,他仿佛又和明潇合二为一。一起修行,一起习剑,一起游历,一起收徒上课,一起日日和巨阙剑相伴,一起在某一日察觉到剑内之灵再无隐约回应,一起耐心等待,一起度过无数个晨昏四季,一起苍老虚弱……
最后,在临终的病榻前,他们又一起惊喜地察觉到巨阙剑再次有了温度,一起含笑地望着那个“湘”字,一起知道了她的名字,一起在临终前又一次回忆起当初第一次察觉到巨阙剑有灵的情形。
那年春日,明潇练功出了差错,险些走火入魔修为尽毁。是新得不久的巨阙剑用一道恢弘剑意唤醒了他,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拽回恬静温暖的人间春夜。
甫一睁眼,明潇便望见那一树在皎洁月光下烂漫绽放的清艳海棠,还有萦绕穿梭在柔软花朵间的无数道剑气。
明潇当时便看痴了。
那剑气是极锋锐冷森的,蕴含着浓郁的血气与杀意;而那花朵是极娇柔鲜妍的,只是一阵疾风,或是一场春雨,便能使之颜色黯淡甚至零落成泥。
可呈现在明潇面前的,是比风雨还要肃杀的剑气无声穿梭于朵朵娇弱鲜花之间,却不曾伤其分毫,反而以自身的冷厉无情将一树海棠衬托得更加生机盎然、明媚动人。
这种另类的死生、刚柔相济,这种危险与脆弱之间恰到好处的共存辉映,令险些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