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已经很少听到沈三爷的名字,斯人已逝,他们不敢在老太太和七娘面前提及,慢慢地,等到七娘长大、出嫁,底下人对三房的印象就更淡了。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为武定侯府曾经有过这样一位意气风发、气概不凡的青年将军而骄傲。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沈三爷是在与海寇的鏖战中重伤沉海,是为国捐躯,可没有人想过此事竟然另有隐情。
下人尚且如此,更别提沈嫣与老太太了。
这个消息对于她们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老太太险些站立不稳。
沈嫣脑海中亦是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恍恍惚惚涌现出谢危楼离开之前说的那句——“她作下的恶,恐怕不比王松图少。”
在冬葵招认之时,她对这个“恶”字的定义还只停留在暗中下毒、谋害祖母,没曾想竟还与爹爹的死有关。
她花了十几年去治愈心里最深最深的伤口,却在此时被人揭开疮疤,撕开皮肉,拖出来狠狠地鞭笞。
沈嫣浑身僵硬着,隐隐颤抖,她甚至不敢看自己的祖母。
她转头看向没有人的地方,抬起眼眸,泪水却止不住从眼中夺眶而出。
古稀之年的老太太,曾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此刻一句话也没有说,面上却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么多年,她需要用日渐佝偻老迈的身体撑起偌大的武定侯府,在外人面前做那个风雨不侵的侯府老夫人,做在儿孙面前威严而慈爱的长辈。
已经快没有人记得,她早已不是钢筋铁骨的将门虎女,不是昔日威风八面的年轻侯夫人,只是一个年迈的、失去过儿子的母亲。而对她来说更大的打击,是儿子死亡的真相。
倘若他当真战死沙场,那也该是作为将士的无上光荣,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老夫人从小就教过他军人不畏艰难、视死如归的道理。
多年以来,丧子之痛犹能以此宽慰,可偏偏今日有人告诉她,害死幼子的凶手竟是大房的宗妇,是她信任了二十余年的儿媳!
活到这个年纪,她自认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一心念佛,却为何招此孽障,让她那儿媳妇既害了老三,如今还要再来害她!
沈嫣面上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扶住老太太的手臂,哽咽地唤出两个字:“祖母……”
一声祖母,让老夫人从无尽的痛苦和怀疑中跳出来。
老夫人红着眼眶,看着老三留下来的骨肉。
好像也只需这一声,便能勾兑一生的苦痛。
还好,她还有这个孙女。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咽下喉咙中翻涌而上的苦涩,“若能真相大白……是好事,你爹爹在天上也能瞑目了。”
沈嫣含泪点点头。
大理寺审问总得有个过程,她们等着便是。
沈嫣回到廊下,派人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冬葵送到顺天府。
晚膳时分,大爷身边的小厮来传话,说大爷在衙署被大理寺带走问话。
老太太深深地闭上眼睛,她这辈子看似英明,却在识人不清和教子无方上栽了个鲜血淋漓的跟头。
倘若老三之死当真与老大有关……她没脸去见死去的老侯爷,没脸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月上柳梢,屋内上了灯。
云苓将饭菜热了又热,沈嫣却半点食欲也没有,抱膝坐在窗边,拨开黑洞洞的窗牗,神思恍惚地看着天上弯刀般的月亮。
手里摩挲着那枚金蝉,试图勾起一些幼时的记忆。
可是隔得太远了,记忆像覆了一层水波纹,过去便是水中的月亮,只能看到些冰冷的光与影,却怎么都捞不起来的样子。
她想起爹爹战死的消息传到听雪堂时,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满脸的泪痕,阿娘面上当时就绷不住了。
阿娘扶着硕大浑圆的肚子,地上全是血,一滴滴地顺着她的裙角往下流,整个听雪堂慌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