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建康的牛车上,谢玄一直都没有说话。他斜倚在楠竹凭几上,一手托腮,直直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似是在凝神思索着什么。孙无终在前驾车,车厢里的叶夕明显感受到了谢玄的异常。
今日一早,谢玄便和孙无终一起来颖口关接她,说是一同返回建康。
而常利这边,一早就有诸冶令带着一大帮人来找他,说是务必请常匠师到建康城去,他们好时时讨教,这也是桓公的意思,不必担心生活无着,桓公特意拨了座宅子让常匠师居住呢,若是常匠师再拒绝,他们在桓公面前都不好交代云云。常利望向叶夕眼带询问,她则笑说这许是你的机缘呢。于是就这样,常利被这帮人半拉半请地拖走了。
与来颖口关时一样,叶夕离开时也没什么行李。来时,驿道两旁还是草木泛黄的秋色,回建康时,林中树尖已然冒出大片嫩青的绿云了。
之前,叶夕跟常利一起到寿阳军大营送过神锋巨弩,那时她见谢玄还挺正常。最近他在她面前,越来越多地露出属于言阿羯的那一面。而这次再见他,又变成了沉默不语的谢玄。
“我听颖口关的军士谈论,说是寿阳城破那天,袁真当着桓大司马的面自刎了,那袁瑾呢?”叶夕终于打破安静,出声询问。
“那天晚上我去刺史府监牢里找他,他死了。”谢玄望着窗外,淡淡说道。
叶夕惊道:“什么?他也自戕了?”
“按看守军士的说法,是偷藏了毒药,在牢中服毒自尽的。”
叶夕蹙起眉头,“他若想自尽,为何不像袁真那样当场自尽?还偷偷藏毒到牢里才服毒?我怎么觉得……不太合理啊。”
“连你都觉得不合理。不过,也无人探究了。”谢玄轻吁了一口气,脑海里回荡着袁瑾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的豫州刺史,是你父亲吧?他微微眯起眼睛。
“那……你要找的陈吉找到了吗?”叶夕又问。
谢玄默然摇头。
她隐约明白了谢玄沉默的原因,袁氏父子一死,或许十一年前他父亲去世的真相就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了……她叹了口气,努力想着措辞,“说不定……还有跟袁氏走得近的人知道真相呢……袁氏父子总应该有亲信吧……总之,肯定还有机会查出来……”
“嗯,我没事。”他抬眸望向叶夕,淡淡一笑,移开话题,“豫州之行,你功劳甚大,却把叶坞匠师之名让给了常利,不遗憾吗?”
“无论我让不让,晋国都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我的身份了,无所谓。这样倒是能让阿利在诸冶监谋个职务,以后也能安稳生活,挺好的。”叶夕灿然笑道:“不是还有阿郎你嘛,说好回建康后,把功劳和受伤的报酬一并算上,不要忘了啊。”
谢玄托腮望着她,“你想要什么?”
“我想开家铺子,做点营生养活自己。”
“好。”他顿了顿,又说:“其实谢氏门下部曲和门客都包吃包住,不用愁养活。”
叶夕指尖叩了叩小案,俯身认真说道:“我早就说过,我跟他们不一样。”
“嗯,”谢玄倏尔弯起眉眼,仿佛如桃花拂开,望着她认真说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那开店铺和找宅子的花费,就算作这次的酬劳吧。”
“没问题。”谢玄说罢,喉咙里又冒出痒意,便打开小案上的瓷盒,取出一颗蜜漬葡萄干嚼着,顿时舒服了许多。见叶夕看着他,便把瓷盒推了过去,“想吃么?”
她摇头,“只是好奇你为何总随身携带这个,你喜欢吃甜的?”
轮到谢玄摇头,“并非我爱食甜。以前不爱吃药,沈大夫便想出这法子,蜜里加了陈皮、甘草、紫菀和款冬熬制,祛痰止咳的效用也不错。”
叶夕噗嗤一笑,“像哄孩子一样。”
“以前可不就是孩子么。”谢玄挑眉,把瓷盒盖上。
牛车速度比快马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