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山垂下头,抬手揉了揉眼睛,嗫嚅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和我娘住在钱府的外宅,是见不得光的……”
青鸾曾听闻人间男子常常三妻四妾,不被主母承认的妾室会被养在外宅,谓之曰“外室”。难道吴远山和他娘便是钱一仁的外室?
“吴远山,你这孽种!”不知何时,钱安隆重新站了起来,他一眼便看见青鸾身旁的吴远山,空洞浑浊的眼窝流淌出深深的恨意。
“哥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吴远山强忍着恐惧,仍是直面逐步靠近的钱安隆,恳切哀求道:“我娘说,死有怨念,不得安心入轮回,是要成为孤魂野鬼的。哥哥,我知道你恨我们,可是我不想你魂飞魄散。”
钱安隆凄然一笑,浑身缠满黑气:“死有怨念?我最大的怨念,就是临死前没有把你和你娘一刀劈死。你可知,自从我爹遇见你娘那贱人,我和我娘就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生不如死?”青鸾怒极:“所以为了报仇,你就答应帮助殷子娆和商无悔残害无辜?”
钱安隆闻言笑得凄厉无比,原本略显稚嫩的脸庞变得扭曲可憎:“无辜?难道我与我娘不无辜么?”钱安隆笑得愈发癫狂,忽然转向灼热的铜鼎,就连浑浊的眼窝也开始有黑气溢出。“无悔叔叔已经帮我杀了害死我的贱人,此刻就在那炉鼎里炼着呢,吴远山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不要——”吴远山闻言神色巨变,死命朝熊熊燃烧的铜炉奔去。
青鸾眼疾手快,一把反手抓住了吴远山,心中悲愤交加。青鸾努力平静下来,飞快在脑中过了一遍先前钱府的种种,一个可怕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
“钱安隆,你让商无悔杀了小山的娘亲,还是让他杀了害死你的人?”
此言一出,钱安隆蓦地一愣,旋即神色古怪地看着青鸾:“你什么意思?”
吴远山仿佛忽然明白过来,吃惊地紧紧捂住嘴巴,殷红的眼眶涌出大滴的泪珠。
“钱夫人不惜藏匿尸身多日,又利用爱犬伪装成妖兽袭击的假象,总不可能是为了恨之入骨的外室掩饰。”青鸾一字一句道,她转而看向几乎快要破碎的钱安隆,实在不忍继续说下去。
吴远山却瘫倒在地,弱小的粉拳一遍遍击打着地面,哭泣中带着呜咽:“哥哥——哥哥,父亲他……”
“钱小公子。”青鸾见他黑气减弱,似乎因为失去了怨念的支撑,残破的灵体也渐渐涣散开来,如此下去,恐怕他真的要魂飞魄散。
“父母债,子不偿。”青鸾顿了顿,额前的碎发飘进嘴里,有丝咸咸的味道。“你真的甘愿拿自己的性命献祭给父辈间的孽债吗?”
“我亲眼看着父亲整日在家与娘亲吵架,亲眼看着母亲彻夜难眠终日以泪洗面,亲眼看着父亲一遍遍进那贱人的院子,你若是我,你会如何?”钱安隆近乎绝望地看着燃烧的炉鼎,仿佛渐渐从那阵阵声嘶力竭的哀鸣之中辨认出自己的父母。
小时候他不懂这些,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有个可爱可亲的弟弟,还带着弟弟捕鱼捉鸟,替他出头。直到那一日,他满腔怒火地砸开了小山的家门,命家丁将小山的娘打了个半死,那女人最后连哭得力气都没有,却死命护着吓傻的小山。他本应开心的,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再之后便遇见怒气冲冲破门而入的父亲,不由分说便抄起墙边的铁剑砸了过来,他只记得,那铁剑是自己亲自找棠梨镇最好的铁匠给弟弟打的。
吴远山用胳膊抹去眼泪,眸光中闪着坚毅之色:“我娘常常念叨,‘若人遭苦,厌老病死,为说涅槃,尽诸苦际。[1]’我娘说,只要人有善根,佛便一定会来度化。哥哥小时候待我极好,我只想哥哥善有善报。”
“我打了你娘,害了父亲,你还愿我善有善报?”钱安隆面如死灰,却被鬼气填满,只能无声流泪。若非父辈恩怨,你我也本该如亲兄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