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络自诩识人不算多,有本事有来历的却不少。碧云天在炼气界中有“神京”之誉,立门以来,千百年间,得六祖皆有道名,东陆旁家无可比肩,便也养出了一族骨子里的矜傲之气。他身为南天离大弟子,平时随侍师长左右,见识过许多不凡,自有眼界。但此时此刻,不过随意扫过的一道视线,未驻便离,却叫他觉得仿佛被霜天冷月照了个通明,肺腑皆透,纤毫无遮。
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偏偏眼下他正该算是心虚忐忑,登时觉得好似一瓢凉水兜头浇下,心神皆震。一阵夜风吹过,连前心后背都觉一片湿冷冰凉。朱络脱口“啊”了一声,这才缓过神,一摸身上,从内到外的两三层衣服,在这短短一瞬,已被冷汗渗透了。即便身怀修为不惧寒暑,但大冬夜里,这般一身透湿吹了风,照样也是冰寒彻骨,滋味相当难以言说。只是当下他顾不上这些,心头狂跳着再去看对面窗户,那道者已挪步走开不见,似乎只是随意经过时扫上那么一眼,全不值得在意什么。
朱络却是打心眼里生了一股庆幸劫余的感叹,到此时才察觉自己因玄瞳之扰,竟是一直陷身虚神不稳的状态。若就在这般不自知的情形下再去运功静坐,说不得就是个走火入魔的下场。那位住在对面的道长不知是什么来历,一身修为想来已近登仙之境,才能在举手投足间,浑圆周遭杂气乱息,沐以清正。即便无意,一眼之势,也能使得自己原神凛然归位,免去一难,也才有了当下这尚可后怕的余地。
朱络一时醒悟了这一点,晓得对方并不稀罕自己道谢,便捏着潮湿的袖口晃晃荡荡也回了屋。坐下再思,虽说回想起玄瞳诡异的引诱之能还是有些后怕,先前那种两股战战杯弓蛇影的惊惧之感却淡了许多,这才明白自己早在野湖动用玄力之时,就中了玄瞳的道,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压制了心神,因此所思所想也变得如同惊弓之鸟,甚至怕在单人独处的环境受其所迷……惧极成反,若未被适才一眼看破,说不定再这般在惊惶中挣扎上一段时日,就彻底垮了心智,顺其意而沉沦。
想到这里,朱络登时没忍住的拍了桌子,张张嘴想骂两句,但琢磨一下还是自己动用异力在先,才有这一串后续,底气又变得有点儿不足。只能吹眉瞪眼一通,把气憋给了自己的五脏庙,空荡荡的肚子登时气了个半饱。
客栈的伙计手脚麻利,这般半夜,回来得竟也不慢。提了一盒子面饼和几样小菜,不功不过,填饱朱络还空着的另半边肚子是足够的。
朱络顺势摸了几个铜钱塞给他,笑嘻嘻打听:“对面屋子里住的似是个道爷,如今道爷也这般有钱了?住这样好的屋子?”
这小伙计恰巧是个兜不住话的,你不问他还想找人八卦,何况又是给了打赏,立刻噼里啪啦倒豆子般掀底:“道爷有没有钱咱是不晓得,不过跟道爷同来的小少爷必然是不一般的有钱,出手不是金锭子就是银锭子,那簪子上一颗珠子,大白天里毫光都射出去好远,忒的照瞎人眼睛!”
“还有个小少爷?”
小伙计点头:“小少爷!咱们原以为是个大少爷带了个小少爷,谁想到屋里那位不是少爷是道爷。啧啧,生得那般好,活脱画上的仙人,也不知道是不做少爷可惜了,还是不做道爷可惜了!”
朱络被他说得直乐,又数了几个钱给他,笑道:“你这张嘴当真灵巧,也不知是做个伙计可惜了,还是不做伙计可惜了……那道爷和少爷怎么称呼,你可晓得?”
伙计嘿嘿笑着摇头:“只听小少爷喊那位道爷‘师父’,说不得是哪家的神仙做派,咱们可不敢多嘴乱问。”
“嗯?师父?”朱络忽的心底一动,生出几分念头。再见从小伙计这里也多问不出什么,就打发他去了,自己坐下来吃饭。那一桌吃食摆开,他筷子动得飞快,塞了满嘴的同时,也没碍着脑子里不停的乱转,将炼气界中有名的几位道门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