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络这一去,直到天微见晓时才得回来。
说是天明,但夜雨方收未霁,灰蒙蒙的天色倒比平日里这个时辰还要沉暗一些。大抵是因为田地里也没了什么活计,村里路上都不见几个人影,空荡荡的,杂着些犬吠鸡啼,反而更要催人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
前半宿只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又忙了整个后半宿的朱络也觉得有些萎靡,拖沓着脚步往家里走。要不是他手里提了块腊肉,腰里还塞了几个谢钱,乍一看,一身血迹斑斑的,倒好似遭了什么倒霉的劫难。
家里的院门如他离开时一般掩着,院子里头也没什么动静。他蹑手蹑脚推门进了屋,一眼便瞧见剑清执背冲着门口,严严实实盖着棉被,睡得很沉的样子。只是下一瞬,还在睡觉的人已经一翻身张眼看了过来:“回来了……嗯?”
目光在朱络一身的污脏上一溜,剑清执皱了皱眉,干脆掀开被子坐起身:“你这是怎么搞的?”
朱络倒是习以为常,拍拍手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一到打雷下雨的天儿,不但人爱有事,连畜生都凑热闹!我今年帮着接生的三头大牲口,都是大雨天的夜里折腾出来的。”又竖起两根手指头晃了晃,“两头牛犊子,嘿呦,养大了可就值钱了!”
剑清执一愣,像是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咬了咬牙:“你半夜急匆匆的都没交代一声就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个?给牛接生?”
“自然,这可是头等的大事!”朱络仍是笑眯眯的,边开始脱下沾染了血污秽物的衣服。一眼瞥见剑清执还是那个姿势坐着,神色中带了那么点儿不悦,才一拧身坐过去,笑着又道,“小师叔,凡人老百姓,都要吃饭穿衣讨生活。一头牛或两头猪,差不多就是半副的身家了,一家老小都要指望着换钱吃喝。你说这给牲畜接生,如何不是头等的大事?我在三里村这几年,给人瞧病不多也不少,但大也有一半心力是花在了这些畜生身上呢!”他又一伸手,腰中摸出十数个钱来,“还有谢钱不是!”
剑清执倒是没想到他扯出这样一番话,听来似乎颇有道理,却又与自己经年在碧云天所知大相径庭,一时也不知如何答他才好。呆滞了一刻,目光在他手中掂着的钱上一转,又皱起了眉头:“你很缺钱?”
“啊?”朱络被他问得一愣,结巴了一下才道,“还……好吧。”
剑清执哼声,用下巴向着墙根一点:“你刨出来的土还没填回去呢!多半这几年攒下来的,都在那里了吧?”
“小师叔慧眼如炬!”朱络干脆也不遮掩了,笑起来,“左右我平时也没什么花销。再者说了,有钱给师叔用,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剑清执没理会他的打趣,又瞥了眼那个不算太深的土坑,大约目测了一下,只知土坑浅浅,想来也积不了多少铜钱。三里村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只怕朱络纵然手头尚有些富余,也不多了。他虽说日常不大有用得上银钱的地方,但身上也从不缺花销,只是眼下开不得丹囊,即便金山银山,也只能望之兴叹。这样一想,干脆一伸手,从头上抽了根玉簪子下来,向枕边一扔:“拿去当了,该够这一阵子的开销。”
“哎?”朱络连忙把簪子捧住,那簪用料自然是极好的白玉,虽说上面只简简单单琢了流云纹路,但格外还有明珠镶在簪头。这般器物搁在碧云天大概算不得什么,放在尘世,却堪称贵重,莫说只供两人十天半月的吃住,就是一年半载,也足够了。
朱络也知他并不看重这些物件,不过随身的穿戴而已。当下也就笑呵呵的收起来:“我明日往集市上走一遭去……小师叔这簪子,三里村里外那是没人要得起的!”
说了这一回话,清早那点浅淡的睡意也就散得差不多了。剑清执本不贪觉,便也干脆起身穿衣。只是拉扯到破裂了的衣襟,脸色还是不由得一黑,没好气的瞪了朱络一眼:“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