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窗。
裴少淮换洗好后,如往常一般到书房里看会书、处理处理公务。
不多一会儿,小风探了个脑袋出来,唤了一声:“爹爹。”
裴少淮将簿子放好,撂了毛笔,才应道:“过来罢。”
小风踩着椅子往上一蹬,坐在了书案上,与父亲相对坐着,动作娴熟很是连贯。
本是父女间的日常叙话,可裴少淮想起了妻子方才所说的话,便问道:“小风,你跟爹爹说说,你喜欢状元簪花,是因为想读书长见识,还是想科考当状元?”
小丫头晃着腿,道:“爹爹,这有什么不同吗?”
“自然不同。”裴少淮解释道,“读书是自己的事,以小风的聪慧,只要肯努力,必定能有一番学识学问,写得好文章还才名外扬。可若想当状元,是要参加科考的,一步步考上去。”
小风想了想,道:“我想和哥哥一起读书,像爹爹一样得状元。”
这个世道里,女子是科考无门的。
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后,裴少淮放缓言语,如实同小风说了现实,末了,道:“不管是扬才女之名,还是专程为你开设一科,让你的才智能够有处施展,这些都不是太难,难的是天下所有女子都能如愿,你能堂堂正正参加科考。”
裴少淮并不奢求女儿能听懂,但他还是说了。
“我就想得状元,明明今日我背书刚赢了哥哥。”小风噙着泪光道,“爹爹,就不能改了吗?”
“能改。”裴少淮点头,“但需要很久很久。”
“要多久?”
“等到爹爹头发白了、走了,等到小风头发也白了,还要往后。”
小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很多话她听不明白,但她听明白了难以得状元。
看到女儿掉泪珠子,裴少淮心里一时软,险些要开口应承、许诺,但还是忍了下来。他把小风抱下来,放在膝上,同她说起了三姐、四姐幼时的事。
小风两眼留着泪痕,安静依在父亲怀里听“故事”。
她听完故事,似懂非懂,但心情好了许多,夸赞父亲道:“还是爹爹得状元最了得。”哄得裴少淮开怀大笑。
“你爹爹只是在世人既定的路上,走到了很远。”裴少淮点拨女儿,道,“但你三姑四姑,她们走了一条世人还没走过的路。”
看到外头夜已经很深了,裴少淮把女儿抱回房间,哄道:“夜深了,小风该睡觉了。”又仔细给她掖了掖被角。
今晚这些话,不能等小风懂了再去说,而应该是跟她说了,等她慢慢去懂。
……
翌日大早,裴少淮还在房里冠发,便听到小风过来敲门。
只见小风怀里抱着几卷书进来,撅着嘴对裴少淮说了一句:“爹爹,我想好了,我还是要读书。”
此话直接乱了裴少淮的心神,让他私心汹涌——缘何让他能有如此儿女,却又是在这样的世道里。
等到小风出去后,妻子替他把官服扣上、戴好乌纱帽,他才恍恍平复下来。
在去州衙的路上,裴少淮想明白一件事——这是女儿的答案,其实也是他的答案。
古来今往,世人所求的天下大同,等到裴少淮头发白了、身躯入土了,等到他的子孙也头发白了,兴许也只是稍显苗头。
难道因为如此便不去做吗?
……
……
南下的风,最早要等入秋才有,所以南巡水师迟迟不到。
水师未到,皇帝的圣旨却到了。
这日,燕承诏骑着快马来了一趟州衙,大步走入裴少淮的衙房,从腰带上抽出一卷圣旨,扔在了裴少淮的案上。
裴少淮没急着展圣旨,而是道:“燕缇帅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事怎反倒没有以前稳妥了?”
燕承诏身上充分说明了一件事,再冷冰冰的人,在熟人面前也是有另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