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劝一个人自缢, 靠着把柄拿捏,有千种万种法子,可是要劝整一个世族就范, 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没那么容易办到。
男口发配充军, 女子打入教坊,再“忠心耿耿”的世族,也承不起这样的罪名。
不能劝服,便只能嫁祸, 把所有罪行的证据,都引到某一世族头上,来一个人赃俱获。
所以, 裴少淮猜想, 接下来他们会轻易发现很多“证据”。
燕承诏听了裴少淮的猜测后, 点头默赞,道:“燕某省得该如何做了。”
“那便有劳燕指挥了。”
“职责所在。”
谈完正事,燕承诏匆匆告辞, 似乎焦急着回府,裴少淮关怀多问了一句。
燕承诏应道:“刚才所谈之事, 牵扯宗室大计, 事关重大,不能耽误, 亦不能假他人之手。”此事只能是他亲自领队密查,交给谁都不放心。
他略显担忧、愧疚, 又言道:“若是往时便也罢了, 眼下内人带着身子, 我须得先回府安置妥当了。”不然他岂能放心做事。
便也就是在裴少淮面前, 性子冷峻的燕承诏才会吐露如此私事。
“理应的。”裴少淮道。
两人拖家带口而来,南下之前,皆没有料到会遇见如此多险阻……对内人的亏欠之心,在所难免。
燕承诏走后,裴少淮简要收拾了一番衙房,便到了二更天。他白天里还想着,闽南形势已渐渐转好,自己是不是该掇拾行当,搬回府上去住了。
静坐沉思片刻之后,又觉得后头的路依旧曲折,还有忙碌的时候,便作罢了——这些行当还是先留在衙门里罢。
车轱辘悠悠而响,由远及近。
马车停在州衙门口,张管事来接老爷归府,却见裴少淮两手空空就出来了。
张管事把小凳子放下来,引着裴少淮登车,边问道:“老爷不是说要把住卧行当搬回府吗?”
“先不搬了。”裴少淮应道,“还有用到的时候。”
又出言自嘲道:“我这番回去,权当只是回去歇息几日。”语气还算轻快。
夜里乌漆麻黑,大街两侧的铺子阁楼早便息了火,张管事仅靠着车檐上的两盏灯笼,看得不甚清楚,遂一直松着马缰,不敢驶快,怕道上磕到了碎石头,以免绊了、摔了。
裴少淮嫌车里闷,把车帘挂了起来,透透气。
主仆二人闲聊着。
马车走得慢,张管事笑说道:“老爷,这条道新铺了砖石,路上还没有压出车辙,马车不能循着车痕走,容易走偏,所以不敢驶快。”
未经千车万马覆碾而过,青石砖上难留辙痕。
张管事又道:“此处不比京都城里,京都里条条大道都有迹可循,轻车熟路,闭着眼也能回到家。”
长舟是在说笑,裴少淮却听得入神。
这深更半夜,让他想起六年前,高中状元之后,荣恩宴的那个晚上。一样的夜色寥寥,一样的长舟接他回府。
彼时,长舟说沿着青石车痕走,裴少淮应的是“天下之车,莫不由辙”,此话正是苏辙名讳的由来。
正正符合他为官之初的心境。
而今,长舟说车马行新路,理应慢着来,同样令裴少淮心情通明。
裴少淮说道:“新路确实应当走慢一下,前人走得多了,留了下车辙,后人便走得快、走得通畅了。”
路太平处实为不平,车辙浅处实为功深。
总是急不来的。
张管事思索了一会儿,才理解得话里的深意,他挠挠后脑勺,夸赞道:“老爷果然学识深,说出来的话的总让人有所得。”
“那也是由你的话引出来。”裴少淮笑道,“这份夸奖一半在你身上。”
主仆二人一路笑谈着,约莫两刻钟后回到了府上。
……
表兄林远折返回了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