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肚明。
夜里春风寒,灯笼里烛火摇曳,暗了些许,裴少淮说道:“开了春便是第二年了,该来的都会一起来,燕指挥准备好了吗?”
官、寇、贼、绅,会一齐施展“神通”,少不了三头六臂去抵挡。
“嘉禾卫已经准备好了。”
“那便好。”
两人略作揖,转身各回了府邸,一个走门,一个走墙。
……
偏房里的灯还亮着,裴少淮刚换下外衫,杨时月便端着一盏姜汤进来了。
“夜里海上湿气重,官人喝盏姜汤去去寒。”
姜汤爽辣,裴少淮身子顿时暖和了不少。
裴少淮放下碗盏时,看到桌上仍摆着几本孩提启蒙书,想来是小南小风白日里学认字,入夜时忘了收起来。
最上头是一本宋时《三字经》,翻开的那页写着“尔小生,宜立志”,孩童认字所用,字写得格外大一些。
杨时月见丈夫看得出神、有些怔怔,解释道:“今日正观问什么是‘志’,妾身便没将这一页合上,想着待官人得空时跟他解释。”
君子立长志——君子之志当自幼而立,随志而长,向志而行。
小南小风还在襁褓时,裴少淮便曾想过,要引导儿女立什么样的志向。
他两世为人,站在巨人之肩,遇见了明君,想要在这世道里为民做些实事,尚且如履薄冰,困难重重。
而小南小风生于此、长于此,且先不论天赋如何,他们没有裴少淮脑中的见识、学识,裴少淮又不可能全然尽数教给他们,若叫他们如自己一般,这也太凶险了一些。
保全自身,才能实现志向。
身为读书人,裴少淮敬佩、敬仰那些超出时代的文人志士,但身为父亲,他又有些私心在。若是能够选择,他希望小南小风不是江上潮头——看着波澜壮阔,但终究会平落下来。
裴少淮希望他们是涓涓细流,积小流成江河,立后世之功。
“官人在想什么?”
裴少淮回过神来,只是方才所想,无法同妻子坦白,只好笑笑说道:“我方才在想,只要他们心间存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往后立什么志向都是好的,随他们的喜好。”
门外忽传来沙沙响声,夜雨三更至,隔窗知春寒,裴少淮起身,关紧了虚掩的窗户,想到那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遂叮嘱妻子说道:“春末夏初易变天,后边这段日子恐怕不甚太平,娘子在家中,万万要多谨慎一些。”
即便层层护卫之下,裴少淮也怕有所疏漏。
“妾身省得。”自打随丈夫南下开始,杨时月便谨慎着,她面带些忧色,亦叮嘱丈夫道,“官人在外头做事,也要紧着自己。”
她不怕丈夫不够聪明,只怕丈夫疏心没有考虑自己。
……
夜里蛛丝缠,檐下结新网。
望江楼谈崩以后,谢嘉那边已经开始行动,只是一时还未显现罢了。
三四月里,东北风未至,众商船未归,趁此闲暇的当口,裴少淮在同安城与嘉禾屿之间选了一条水道,预备在此修建港口。
前有嘉禾屿阻挡海浪,后有同安城为靠,此处常年风平浪静,很适合商船归航停靠。
只不过,眼下此处仍是杂草丛生,乱石堆起,一片荒杂,要在此处建起新港恐怕要耗些人手。
首先,要在岸边理出一片平地来,用岩石把海堤加固。
消息“走漏”了些风声后,双安州的三大姓急忙赶来应下了此事,说他们愿意出银子请人。
没几日便开始动工了。
裴少淮见到工地里有不少老者,五六十的年岁,穿着麻衣搬石夯土,浸湿了后背。
他们是主动前来做工的,为了那点不算多的酬金。
裴少淮走过去,几位老者停下锄子,用当地话向官老爷问好,敬而不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