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元禁易马匹, 此事并不难理解。
且马匹饲养成本高,贫苦牧民多饲养牛羊,马匹多圈于北元贵族手中。
吏部侍郎以为裴少淮所言“大庆获利”是置换马匹, 是以当廷嗤笑之。
裴少淮反问道:“千年之前, 且有管相治齐, 白鹿之谋以征楚。千年之后,我大庆一统, 国力昌盛, 侍郎大人在边关交易中,却只能看见马匹之利……如此兵家之道, 侍郎大人还是早些下去, 另换一人与我来辩罢。”
裴少淮嗤笑了回去,又道:“管相有言‘积于不涸之仓者,务五谷也’,侍郎大人岂不知, 五谷更比马匹贵,亦更有战力。”
大庆能产五谷,便是“不涸之仓者”。
裴少淮此话一出,未等吏部侍郎辩驳, 众人便看到户部马尚书慢步走到了裴少淮这一边,无声附议。他原是右都御史, 曾就“银元流通海外”与裴少淮大辩特辩过一回。
户部几位官员亦随之站了过来。
“裴给事中竟然惦记着用大庆之粮, 养鞑虏之患,其心可诛!”此话之后, 便是一轮攻讦, 交替不绝。
内阁五位大学士站于廷前左右两侧, 徐阁老与张阁老正巧并列站于一处。
徐知意见廷下有些混乱, 低声问道:“张阁老,你我是不是该表表态?”阁老出言力挺裴少淮,分量会格外重一些。
“再等等。”张令义望了一眼廷下的陈功达,说道,“老陈从边关归来,脾气虽是急了些,却不是顽固无知之人。”
又玩笑道:“再者,这才哪到哪啊,以伯渊的辩驳本事,何须咱们两个老东西出场。”
话刚说完,便看到兵部陈尚书出列,似乎是准备亲自与裴少淮对辩了,文武百官皆是期待,不知这位脾气暴躁的陈尚书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一时廷下静静然。
却闻:“裴给事中之见,老臣有所同,亦有所不同,更有所疑惑想要讨教。接下来的话,涉及朝廷军机,不宜众人观听,微臣恳请陛下移驾御书房,再作商议。”言语中气十足。
引得众臣子诧异,又议论纷纷。
陈功达说出此话,便说明他听懂了裴少淮的话,一如张令义、裴少淮先前猜测的那般。
“准。”皇帝应道,又令内阁大臣、六部九卿正官和军机要臣移步乾清宫,末了,皇帝注意到略带青涩的裴少津,思忖后道,“裴……啊,翰林院裴二爱卿也一同过去。”
裴少津又惊又喜,他准备的话已经说完,还能继续参加军机商议,实在是机会难得。
没一会儿,裴少淮拍拍弟弟的肩膀,笑说道:“走罢。”内阁大臣和六部九卿已经先一步出殿了。
兄弟二人并肩,一齐迈步走出大殿。一双青袍两不惧,同行大道各自谋。
……
御书房中,一群绯色官袍的大官分居两侧,余出中央。
独剩裴少淮与陈尚书圣前对辩。
陈尚书说道:“大庆曾用怀柔之策,封王进爵,企图使得北元各部之间分崩离心,数年之后终究还是被识破,兀良哈部酋首反借此狮子大开口。”
往昔,朝廷通过怀柔政策最先“收服”西辽河的兀良哈部,赏赐了大量财物,却也只安稳了数年,只要断了、少了赏赐,便会袭扰不止。
陈尚书发问道:“裴给事中缘何觉得,利用商贾之术牵扯北元各部,不会面临一样的境况?”
毕竟是蓟辽总督出身,陈尚书话中带着一股威压。
裴少淮无所惧,亦铿铿应道:“封王进爵收买的只是北元贵族,反悔不过是酋首的一句话,边关贸易却不止面向北元豪贵,岂可同类而语?”
贸易更多面向北元牧民,当牧民只“牧”不“战”,北元豪贵便难以号召成军了。
击溃一个酋首,还有另一个酋首应运而生,大庆要征服的不是狼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