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这一日, 北直隶乡试第一场开考,主考官是太仆寺卿陆严学陆大人,所出的题目正如其名,讲究古典研学, 又如其职, 策问与兵马运行相关。
譬如首场中, 四书题三道, 五经题四道, 《尚书》其中一题为“昔在文武, 聪明齐圣, 小大之臣,咸怀忠良”,考核君臣相待之道。
考场上,数众学子初见题目时,皆是一愣,他们习惯于锋芒毕露、言辞犀利的笔法, 突然遇到如此古香古典的题目,笔下一时难以收起锋芒,流转蕴意。
裴少津和徐言成镇定自若,夫子曾告诫过他们,考官出题千变万化, 考生最是忌讳临场变换笔法文风,只需按寻常习惯作答即是。
两人沉稳作答。
伯爵府里,老太太、沈姨娘日日吃斋拜神,祈祷文曲星保佑, 比贡院里的少津还要紧张几分。
这日, 林氏来到裴少淮的院子, 问儿子道:“秋闱主考官的陆,和少津心仪的陆小姐,是不是同一个字?”
裴少淮颔首,应道:“是同一个陆。”
林氏又问道:“依你之见,少津这回能有几成把握中举?”
裴少淮不知母亲缘何突然问这些,如实应道:“若无意外,以少津的学问,应当榜上有名,至于名列几许还需看些运气。”
林氏了然,这才款款道出心思,言道:“少津中举后,陆主考便是他的座师,鹿鸣宴上,他须行门生之礼,也该好好准备礼件,留个好的眼缘,日后说亲的时候顺当一些。”
她心思细,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从不苛责庶子庶女,反倒为他们处处打算,实属难得,裴少淮本想夸母亲大度,又觉得不合适,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反是林氏看透了儿子所想,轻快笑笑,言道:“天底下哪有人不怀私心的?”
儿郎佳意气,慈母有素守,林氏望着少淮,欣慰道:“不过是淮儿样样出色,让娘亲的一番私心微不足道,不足以施,才显得大度罢了。”于亲儿前直言——看似善心,也有私心。
九日过后,裴少淮驾车前往贡院迎接津弟秋闱归来。贡院外,夕阳马车长相连,影斜人盼院门开,前来迎接儿郎归来的人家翘首以待。
“吱呀——”南门沉沉推开,那些昏倒病倒在号房里的学子率先被抬了出来,重者奄奄一息矣,轻者挣扎着还欲起身作答,已然魔障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裴少淮坐在马车中,透过人头攒动,依稀见到裴少炆躺在担架上被衙差抬出来,手中还紧紧握着墨汁未干的毛笔,衙差大喊:“裴少炆家人何在?裴少炆家人何在?……”
裴尚书府的人慌慌张张挤上前,二老太太握着幺孙的手,皱纹深刻额间,哀声唤着裴少炆的乳名,神色很是复杂——既有关切担忧,又有怪怨遗恨。
裴少炆睁睁眼,虚弱应道:“祖母……孙儿答完了……”手中的毛笔才松开落下,而后沉沉昏睡过去。
犹可见其执着执念,撑着他熬过了九日三场的考试。
贡院里人员几乎散尽,才见少津和言成缓步走出来,脸上带着些疲惫,状态尚佳,颇有几分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之意——学问深厚时,下笔自知文章好坏。
返回府邸路上,兄弟马车内相对而坐。
三场考试考完,少津身子疲惫,但脑子仍处于亢奋当中,眼眸发亮,想来他颇满意自己的考场发挥,裴少淮遂问道:“考得如何?”
少津意气风发时,在兄长面前并不隐匿心绪,直言道:“不负家族所盼,不负夫子所教,不负自身所学,不负……佳人所许。”
“那便好。”裴少淮应道。
……
乡试考完以后,按照朝中规矩,主考官需携诸位房官于半月之内完成阅卷,九月初填榜公布。
桂子花开香十里,路人身上染芳馥,小朵黄花盛开,该是放榜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