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星月深沉。
和正自彼此交锋、互相用手中的兵刃交谈的士卒将校不同,焱朝霍山侯杨君爱就这样静静地驻马在北宁郡城南门外,双目炯炯如火,看向高耸的城头,鎏金碎影枪挂在他的鞍边,他却暂时丝毫没有将之拿起的欲望。
或许是从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傅燮、夏侯和等年轻人脸上看到了昔年自己的模样,杨君爱无声地笑起来,低头瞧了瞧包裹着身躯的甲胄,侧首又注视着尚在先后蚁附登城的所部炽焰军将士,喃喃轻语道:“这么多年过去,只怕有些人早已忘记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啦......”
与其相距甚近的傅燮最先听清了这位侯爷的话语,不过他却尚不能尽数明白,为何一向治军沉稳、行事颇有章法的杨君爱会在此刻说出这般言辞,只能投以惑然的目光。
大致感受到身旁年轻人的心思,杨君爱伸手轻抚须髯,笑容未改,朗声续道:“你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后生,别以为本爵昔日没有纵情快意之事,也不要觉得本爵再不会尽复旧观。
“当初本爵年轻时可不是什么只知道安分守己的角色,否则又怎能自立为公道大王?
“只是事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恐怕即便是那时节曾有招募本爵前往麾下做事的北戎大狼主完颜释空,也该想不起本爵原本的面目啦,若非如是,他既知我亲提军马驻扎在暨阳,又岂能号令完颜宗辅这等小儿辈的人物前来放对?”
说到这里,杨君爱的脸上仿佛多了几分缅怀,又似添了几分惆怅:“本爵记得有些文人曾经说过,所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可在我看来,这等说法纯是胡说八道,难道在那些人眼里,本爵年纪未及四旬,便已经成了提不动刀枪的庸碌之辈了么?”
闻弦歌而知雅意,傅燮既闻此言,自然猜得出这位霍山侯多半是想要在今夜亲自上阵征杀,心中先是一震,而后便想出言劝止:“侯爷,沙场兵凶战危,身为主将......”
杨君爱不待年轻人把话说完,仿佛已经没了先前的耐性,更没了继续沉浸在往事里的心思,俯下身去,伸手将鎏金碎影枪抄在手中,截口续道:“你不必同本爵说起这等道理,什么兵凶战危,若是昔年便信奉这四个字,恐怕就不会有后来义聚五山,地分百里的功业啦。”
傅燮曾经听叶珏等人在闲谈时说起过,这位霍山侯爷,是焱朝开国诸位勋臣中少有的以山名作封号的将臣。
盖因当今皇帝顾秉业念着昔日其人乃是藏身山野、不归两朝的公道大王,索性就将霍山山脉中最险要的五峰及其周围百里之地作为封地赐予了杨君爱,适才所言,大致与此相关。
还不待自己将心中思绪理得清楚明白,耳中便又听霍山侯说道:“说来这些年间本爵倒真没怎么做过如从前一般的攻城拔寨之事,那日和你等一起夜袭北戎军寨,毁其军辎,只不过是牛刀小试,做不得真,今夜事不宜迟,说不得本爵也要亲自提枪上阵走一遭啦。”
这等言语落在耳中,傅燮哪里还不明白霍山侯已存了排众当先,亲自登城的念头?想到此人原是官高爵显、身份超然的功臣宿将,自然不愿坐视其亲自出马,可想要开口拦阻,却又思及其人既有过人武艺修为,又精研军略,自己实无借口令其回心转意。
傅燮脸上的神情变幻早被杨君爱借着月色星光瞧得一清二楚,微笑之余,霍山侯便即先行开口问道:“怎么,看你这样子,是觉得我身为主将,便不能与麾下炽焰军的弟兄们一起冲锋陷阵了?
“傅贤侄,别怪本爵说话太直,似你等进士出身的年轻英才,纵然或可做到资兼文武、艺出两门,到底是受了一些酸腐气的影响,日后若是自行统兵为将、安定一方,有些想法有害无益,不能再有。
“本爵知道,你说那些话纯是出于一片好心,更无别意在其中,不过你也得想一想,为将之道,关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