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宅舍。
天色已近申时。不远处的天空一片浑浊,似积着雨云,它压着绿意冉冉的村庄缓缓移动。日头却还热烈着,使人感不到一点雷霆骤发的雨意。不久,一种混沦的噪声似有若无地由远处传来。
老人皱眉细听片刻,趋马调头向前,谁知未出三五丈,那马儿忽地前蹄扬起再不前行。他目光一凛大声喝道:“不好!快将人带出来!”
百丈外,是一队黑压压犹如厄运般扑近的匈奴轻骑军。
宅内。
“娘!这行囊也收拾好了,您就勿再说些叫儿子为难的话了吧。”彭存劝道:“迟早得走啊。”
素吾冷道:“你与媳妇孙儿们南下,为娘要在这翠云峰,山上便是上清观。”
母亲不肯走,彭存心急如焚。如今汉军围城,城中尚有晋军抵挡或可僵持数月,可这城外邙山脚下乡遂连绵,加之豪门别苑聚落,正是烧杀抢掠的正鹄之地,比何处都危险。
婴儿啼哭的声音又响起来。家中仆从前几日便都陆续遣散了,只留一个生在彭家的彭一月。小焕生产不久,连日来照顾两个孩子,日渐消瘦。她抱着四个月大的小儿子,领着及儿进到室来。
“存哥。”她摇摇头,将婴儿交到他手上,向素吾:“母亲。”
素吾无话。只是婴儿不停啼哭,使她目光也不停地追随。
小焕斟酌道:“母亲,那郭伯父说此次南去都已安排妥当。城中那几爿店肆,凡可出的货物也都托付人兑了银钱米粮,月初就上了船,现已上岸安置好了。您说,如今兵荒马乱,咱一家都还在这里,那南边又会是谁去安置?”
素吾随着这话,面上渐渐露了希冀之色,她攀住小焕的手,眼神又从她脸上移开,去询问儿子彭存。彭存迎着母亲目光,立刻点头,心中暗叹小焕心细聪慧。他是如何也想不到这番话的。
小焕见她模样,趁机道:“想必,父亲早已在那边预备多时了。”
彭存立刻附和:“对,娘,定然是爹爹。”他抱着小婴儿,摇晃那坠着金锁片的小手,似对奶奶招手。
素吾将信将疑:“这罩衫剥开些,孩子热。”她抱过彭存怀中婴儿:“既如此,那…..”
“正是如此,如此!车已在门外了。”彭存心中大石落地。
彭存抱起及儿牵着娘亲,主仆六人从室内而出。家中多数物品业已变卖,此时高大的堂屋显得格外空阔。众人面对着这不知历经几代人的彭氏祖宅,不禁驻足观看,好将它永久建造心中。
何时,再归来。
何时再归来呢?
“有汉军!”两个随从奔进来,一个半蹲到庭阶下背起素吾,众人快步向外去。然而还未出庭院,砍杀、嚎叫声已由远而近。那随从放下素吾:“躲起来,快!”说罢二人拔出肋下直刀冲出月洞门去。
敞厅下,领头的老人和仅剩的四名随从犹在与匈奴人拼杀,几人通身浴血已是强弩之末。老人心中明了今日必死。他奋力振臂搁当住迎面而来的马刀,见奔出的二人,大喊道:“上山!快带他们上……”一刀落下,老人身形停滞,向后倒去。他灰白色的头颅沿着一道齐整的刀口在颈上滑动,身躯坠落,后颈处仅余一点相连的皮肉。那匈奴又挥一刀,头颈两分,鲜血飞迸。
匈奴兵士入苑而去,是老人郭三指眼中,最后的映像。
屠戮乡邑是令汉军鼓舞的。
没有防备,没有抵抗,只有杀、抢,和充足的食物。在失去炊烟的黄昏点燃战火,是另一幅火红色的阡陌图景。屠杀带来的劳累并不妨碍匈奴士兵们劳动后的放松,村庄遥遥,前方还有收获。
不知何时有人引声长歌。他们的歌声凄厉,像群狼,在落日长烟下呼应、嗥啕。
山脚下一派人间恶相。
彭兮象和钱梨白匍匐在沟渠纵横的杂草中。绵延数里的庄园乡邑冒着火光,黑烟滚滚,远望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