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撑住,等到了山上有张白玉床,很养气血的。」
苏青舟伏在她肩头,没有答话。她气色一天不如一天,昏睡时间也愈来愈长,李明珏感到她吐息渐弱,整个人都在慢慢下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许睡!你要是睡了,我就把你扔地上,接山泉水浇你的头!」她没好颜色地回道。她不是头一回背人走这么久的路了,那些睡过去的同伴,便没有再醒过来的。她从白天走到黑夜,从一身热汗走到满背冰凉,他们的身体回到了花开的故土,可他们的心却永远留在了吃人的战场。遥远的记忆在身体上复苏,像豁着裂口的疮疤一样隐隐作痛,这样的事,她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真服了您了。」
「你服气就好。」
苏青舟轻声应着话,心中没有半点底气,她从不轻易许诺,但对李明珏,她不知为何能大言不惭地信口胡诌。即使熬过了今晚,她又有多久可活呢?这不是坏事,至少龙翎还活着,曾经他将生命交付给了承诺,这一次,换她来也未尝不可。唯一可惜的便是张子娥不在身边,上次流落民间她讨得了百般照料,最后却没能还上,真是便宜她了。苏青舟想了想,还是算了,张子娥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她会走在龙珥前头,她既决意要陪龙珥,那她,便要她为她的决定后悔一辈子。
她们本来就是相互争斗的关系,算计要算到最后一刻。
苏青舟抽了下鼻子,眼中没有眼泪留下,她只怪野径乱草迷离,一股子厚重的青苔味往鼻腔里钻,闻得好不习惯。她微微侧首,心想或许今生陪在自己身边最后一刻的人,会是李明珏。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那个小时候她想要成为的人,那个她长大后最为不耻的人,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逍遥王在她羡慕不来的起点上,走出了一条乌七八糟的羊肠道。她是怎么想的?如果今晚是最后一晚,那么她想知道答案。
「你怎不要诀洛了?」
「要它做啥?不是自己的留不住。」
「也对,不是自己的留不住。」苏青舟没叹气,只是轻声附和道。
李明珏冷不丁扭头瞅了她一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谢您夸我。」苏青舟勾了勾唇角,话音里也有笑意。
「要怪就怪张子娥那狗东西丢下你跑了!」她每说起这三个字,音调都会高一段。
「怪不得她……有她在也不一定成……」她每听到这三个字,话音都会轻一些。
「有她在就不会落到我在这里背你。」李明珏善征战,聊天无非用的是同一套把戏,见不得士气低落,只要有抑,她必会抬。
「那我看还是您吧。」苏青舟笑着说。
「怎说?」李明珏单挑起半边眉,斜眼扫了她一眼,若是苏青舟大发慈悲要多夸她几句,她定是不介意的。
「张子娥背不动我。」
李明珏听后哈哈大笑,寂静的山林一时从梦中苏醒,回荡着她爽朗的笑声。见苏青舟还有心情说笑,她顺带打趣道:「你那鸟还是从聪明,晓得找我不找张子娥,哪来的?给我也来一只。」
「郭老将军送我的。」自郭麟羽死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郭将军,记忆里他身材魁梧,再见已是两鬓花白。那时她还未接掌城池,但听到风吹草动的人已然在往宫中送礼,大箱小箱里装着各类珍藏,唯独他送来了一只信隼。他说,它叫羽。那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在梁宫朝堂举步维艰的日月,羽的羽翼同她一样日日渐丰。龙翎名字里的翎字拆分便是令羽,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何种联系,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陪在她身边……过去那个像太阳一样的少年光芒散尽,如一颗陨星般自云衢坠下,他曾经那么怕痛一个人,身上蹭破个皮都喊疼,当年是以何种心境拿刀自刎,又是以何种心境重生为人……
一来一回的对话忽然没了音,李明珏感觉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