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八月,垂荫婆娑,河畔军民三五成列,拿着耙子清理岸上淤泥。一片粗布短打间,容貌秀美的女子犹如一抹亮色,她轻衣简装,在竹竿支起的一座简陋凉棚下来回穿梭,转动着莹白的腕子盛出一碗碗凉汤,看上去十分忙碌。
劲风扬袂,马踏飞泥,凉棚不远处有一位白衣女子勒绳下马,棚下的姑娘闻声停下步子,将汤勺搁在碗上,在回首看她时,与她点头一笑。
疲惫本在眉尖蹙着,却不约而同地,在唇角挽起的那一瞬,一扫而空。
二人遥遥一顾,终不负彼此所托。
翌日,张子娥与公主联肩而行,穿野□□、过青柏林,牵衣昂首一望,不远处有一小亭隐在碧荫中。张子娥走上前去,见亭下有琴,顿了一刹,屏息缓缓抚上琴弦,更默了少顷,后说道:「多谢公主好意。」
纤纤细指捏着细绢纨扇,公主轻轻一扭转动扇柄,微风同柔美的声线一道扬起:「我原还不知,先生善抚琴。」
「幼时所学,后多年未碰,恐是生疏了。」
「先生在寒山乐坊弹琴时,当也是六七岁的孩童吧,谁曾想名动一时的绝世琴师,竟是个孩子。」
「臣出生于天顺三年正月。」
「那你倒要唤我声姐姐。」
「公主。」
「嗯?」
「姐姐。」
「嗯。」
公主一扇扫在她胸口,嗔怪道:「无耻。」谁知她一梁国督军,爱占这等便宜。
张子娥从不好解释,偏爱以不声张之法声张,占了便宜,也仅仅只是垂头笑笑。她接下好意,整衣端坐在石凳上,将长发挑到肩后,低眉抚过一根根琴弦。随着琴音一动,脑海中不觉浮现当年初来梁国的一景一色——儿时那场活埋令她恐惧人群,这心结在山中无计可解,故尘虚带她来到山下,寻了闹市区的一座乐坊。她在帘后弹琴,借着帘角窥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额上当即渗出一片热汗,记得那时恩师轻握她手,同她讲「弹琴便是,何关听者」,她点了点头,在喘息中坐定。后来她弹得越好,台下人越多,又因全神贯注在音律中,内心恐惧终被压制,日后万军阵前方能立定,不再惶恐。
弹琴便是,何关听者?
行路便是,何顾讥诮?
争权便是,何碍于女子之身份?
梁臣不闻、不问、不查、不顾,只为藏灾情。
而她需不闻、不问、不查、不顾,才能做自己。
张子娥心中叹道,公主又何尝不是呢?她们起始不同,因心向往一处,终在杳无人烟之地相逢,高山流水遇知音亦不过如此。只是她们……较寻常知音,更加斤斤计较罢了。
清音自指尖出,张子娥试探着低声问道:「但得臣一人抚琴难免无趣,公主可会跳舞?」
「不会。」话罢,苏青舟旋身坐在一旁,薄纱长裙旋升而后落下,一层层叠在石凳角,轻摇慢摆,宛若云烟。
也是,公主一向不喜欢取悦人的玩意,即使是她这般极近之臣,这位金枝玉叶亦不愿破例。女子多爱珠翠,染蔻丹,习琴棋书画,悦己悦人,而公主,只悦己,不悦人,男人爱的,她都不想有。她也曾被贤妃逼着练过,总爱使点小聪明,故意不学好,一旦得龙脱离宫廷,便一眨眼忘了干净。兵家之道,前朝诸史,各地风土,公主涉猎极广极深,小公主们寻不来这些女儿家所谓的闲书,张子娥亦不知她是从何处得来,不过她清楚,她的公主,向来擅长在荒原里,走出一条属于她的路。
聪明的臣子懂得退让,她没再多嘴,因从没指望能说服公主,她的清贵与傲慢一惯难以改变,而她偏爱她的逞强与倔强,这在过于乖巧的龙珥身上是见不到的。
「本公主会听琴。」公主轻摆纨扇,指尖一圈圈缠着扇柄下的翡绿穗子,眼神中不乏得意之色。如同秦赵宴饮,赵王弹瑟,秦王击缶一般,弹奏的,多是低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