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一路西行,在荒唐不堪的深欢后,二人默契地对昨夜之事避而不谈。张子娥仍未向公主坦明那日梁王所言,她当开口,却不知当如何开口。此次前往宋地,虽名曰镇压暴民,但所作所为已与割裂梁国无异,她要借此机会把故乡变作公主将来的王城,好比诀洛之于襄王,此处水陆交汇,雄踞天险,且盛产鱼米,是她们携手一城一城夺来的沃土。即使他日梁王传位于太子,公主若想起势,亦有退路。这是杀头的死罪,她深知效忠的是公主,而非梁国,她们二人机缘已深,自可如此笃定,但下面的人,不一定。
这一步走得太险了。
车马摇晃,初夏的光影落张子娥脸上,稀稀疏疏地筛下神色难辨的阴影。在梁王宽政之下,自上而下丧失了对封侯拜将的野心,近年来扶植的寒门士子,虽忠诚有余,却贪心不足,不定能心甘情愿走上险路,毕竟,如今的梁国不坏。这世道还不够乱,没有乱到足以滋生与她一样的亡命赌徒,天地需被搅浑,要更多的难民,更多的战争,饥荒,洪水皆不可缺,然而天不遂她愿,战乱征伐下,去年竟是个丰收的好年份。天时不得,亦人和亦难,宋国新王与旧王一般勤勉克己,天子虽有南蛮掣肘,但盛在勤俭爱民,苛政不行,宫殿不扩,连新修的皇陵都小得可怜,南央治下太平,诀洛更不必说,漠北退军之后,那条直通大漠的商路车马不休,襄王荷包里怕是富得流油。战事不消提,尽管魏宋仍有交锋,但自李定邦离世,不过是小打小闹……她无法在众人无欲无求的时机下,在短短几年间建立起坚不可摧的人脉,强大到同梁国世家相抗衡,同诸方分庭抗礼。她们需要一个十年,或者至少一个五年,但梁王给她的期限,绝对没有那么久。
眼下的旧宋地,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
梁王对此显然已有察觉,梁地版图已足够优越,比起奋力一搏,不若取一平庸之君休养生息,他日待一贤王,择一良机,再谋天下,如此一来,他既不用大动干戈,又不失一明君美名。
此计稳妥不假,但天下归一便不是她今生所见之事。
张子娥遥看红日西沉,挽缰冷笑一声,她一身血债是要下地狱的,哪里顾得上什么来世?今生,今生她要把想要的东西死死攥在手里。
黄昏时分,一行人宿于驿站,此地离国策门不远,张子娥念许久未归师门,将白马拴在山脚下,手持孤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深山老林。山高路难,一级一级石板阶好似无穷无尽,当她来到熟悉的求知亭时,穹顶已是星河满缀。
风起广寒,树影婆娑,一勾弯月下,花发老者只身立于断崖边,宽袍广袖随风猎响。他身材清癯,一身鸦青色长袍落在瘦肩上,举头望向天上弯月沉吟不语。听到脚步声,他未回身,轻轻道了一句「你回来了」,仿佛张子娥今晚回山,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师徒二人以月光为引,对坐亭下,闲叙了片刻,三言两语间,天下大事犹如佐着一壶苦茶的小点。空话罢了,尘虚将手中茶盏放下,在杯底与石桌清脆相碰的那一刹那,说道:「子娥,你也有龙。」
张子娥看向尘虚,老师突来的点拨似乎令她颇感诧异,她将平直的眉尖轻轻拧起,小心翼翼地确认话中含义:「老师……让我行忤逆之事?」
「你如今所做,又何尝不是忤逆之事?」尘虚慨然一笑,他的徒弟,他心中有数,「所谓良禽择木而息,你而今身在歧路,看似愈行愈远,实则愈走愈偏,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黄粱梦。五公主根基尚浅,跟她无异于自毁前程,待梁王去后,且不说你能否手握大权,以你今日之功,他日身家性命都尚未可知。当初为何让你去诀洛?诀洛钱粮富足,兵多将广,最宜起势。」
「但人不对。」
尘虚摇了摇头,他教了她太多天下大道,想必是疏忽了为人臣子之道,只听他缓缓说道:「碌碌之臣被君王驾驭,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