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斋内,一尊古铜色鹤形香炉怡然独立,正勾起一只纤细鹤足,将两支满羽大翅徐徐收住。神形韵味恰被定格在垂首敛翼的一刹那。袅袅龙腹香由羽毛状镂空中缓缓溢出,薄烟缭绕,静美安然宛若雾中闲鹤,微抹了一片朦胧。暗褐色香料在铜鹤腹中静谧地燃烧,偶尔隐隐生出一小撮红色火光,「嘶」的一声,像鹤羽抖擞时羽管在不见光处轻微绵软的摩擦,痒痒麻麻的。
它并非傲然遗世的仙鸟,反而有一股子烟火味,一双鹤眸炯炯有神地瞅着紫檀大食案上那几个朱漆三足盘。盘上跟过年似的叠满了各色果子,压得彰显皇家贵气的暗花螭龙纹只能从漆盘边缘露出几只小爪子。一张龙嘴呲着龙牙憋气窝火,叫一堆栗子糕踩得死死的,喘不上半口气。
食案边上,一位清秀可人的姑娘捻着袖角,扑闪着大大的杏眼,春泉般的眼波滴溜溜地转,不知在等待什么。她身侧穿着暗玉紫王服的藩王懒托着腮,抬起满绣云龙纹的衣袖,伸了一只一看便知极善玩弄风月的手,正不徐不疾地探向果盘。而对面那位眉宇清朗的官服男子屏息静默,一颗七窍玲珑心在官服之下不动声色地思索着当如何收拾残局。
此事须从头说起。
赵攸近些日翻旧案翻腻了,想整点乐子消遣消遣,这不小半月前宋梁议和,他掂量着须借此旗号一用,来同李明珏后知后觉地闲扯几句天下大势。其实呢,是想调侃一下她这比乌龟还慢的进度。
老实说,他已经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再了解李明珏不过,知道她对小姑娘真心实意,想自然地给她一份爱情。但爱情嘛,虽说不是不择手段,但总归是需要手段。他要不是在雨夜里将顾婉逼到墙角,一把搂着她去了床榻,依家里娘子那温吞倔强的死性子,不知道要在诀洛城宫里守着块木头浪费多少青春。他在疆场看惯了生死离别,不愿白白虚度一炷香,妻与子,都要一鼓作气搞快点。而李明珏虽跟着一群糙汉子跌打滚爬,但她仍旧是个磨磨唧唧的女人,就好这一口磨磨唧唧的过程。她也没经历过什么正儿八经的爱情,和姐姐说亲就亲了,和青楼里的姑娘们说睡就睡了,速度快得似天上一道闪电,一闪即过,在心上留不下来什么。
这一回不同,这一回她想往心里去。
他们二人虽在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更为熟络之人,但也不至于处处皆是一路人。
朋友嘛,所见不同才损着有滋味。赵攸进宫来,即是嘴皮子闲了想损损人。一个幌子而已,谁晓得李明珏安的什么心,装得老正经了,还拉着她那个喜欢听故事的小姑娘一起来了。赵攸听德隆这么一说,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不仅被看穿了,还被摆了一道。他进宫前想了好几个感情问题,正事没琢磨几句,只得马不停蹄地在心头打着草稿。
一脚踏进门槛,架势也足,可不?原本只是讲几句闲话,茶水足矣,如今糕点呀,水果呀,全安排上了,就连李明珏没舍得用几次的古铜鹤炉都给请出来了。
赵攸嘴角一扬摸了两下脸,觉得沾了小嫂嫂的光,老有面子了。
柏期瑾微蹙着软绒绒的眉尖儿,歪头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呢?不是废好大功夫拿下的平原城吗?」
李明珏从朱红盘里取了个橘子,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嘟着樱桃小嘴细细思索,觉得跟阿狸拿肉垫踩心窝般的可爱,头也舍不得低,不须看那橘子一眼,便十分熟练地剥开来。掐、剥、撕、扯,一双手灵巧得很,一点汁水也不漏,一看便知道是老手。她一瓣瓣将橘子分开,把多余的橘络白丝撕下来攥在手心,侧身递了几瓣给柏期瑾,柔声引导着:「你猜猜?」
柏期瑾一面思考,一面接过橘子,塞了一瓣到嘴里,摇了摇头说:「猜不出来,会不会那块地不好?」
这橘子汁水饱,再加她说得急,一不小心溢出了一滴橘子汁。好在李明珏眼疾手快,趁着橘子汁还未滴到白裙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