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珏在战场上打杀惯了,早已不讲究小时候宫廷里那一套,自无须什么女官贴身侍奉。她即位不久,对朝政与宫务皆不甚了解,按下性子虚心请教乃是常事,有点小纨绔强行收敛心性,硬学稳重模样的意思。比照着今时今日这个斟酌自若、满脸写着不屑一顾的混世大魔王,青涩得有几分可爱。
最初二人并不多话,多是顾婉在一旁伺候茶水,李明珏端坐案前打理政事。至于赵攸,他常常身在边境一带,鲜少在诀洛城停留,每回进宫不过是跟李明珏见上一面,随后便匆匆出城。后来李明珏请了一位画师住在宫里,拿起画笔学起了画画,除了画师授课以外,画画时从不让人陪着。顾婉心生不解,她因有个天性好动的弟弟,在马场里跑上两圈都未必能消停,一看便知李明珏静不下心来,能按在王座上已属十分不易,纵挑个爱好,怎么也挑不到画画上来。
她以为李明珏心思深,不好懂。
虽然距离近,但是感觉远,她每每想与她近一步,每每被她拒之门外,日日相伴似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需要一个契机,于是她痴痴地等了起来,因为一摞摞书卷不曾教过她要如何制造契机。
一日夜里风大,窗户呼啦作响,顾婉提着裙角快步赶到书房,站在门外请示道:「殿下,当关窗了。」
半晌,无人答应。
风,却愈发大了。
顾婉手执一盏青玉莲花灯,掌灯步入书房。风不知来向,勾着火舌妖冶地含弄灯芯,在足边波涌缠绵地绕着圈儿,拥着裙缎如粘腻海藻一般窸窸窣窣抚过脚踝,仿佛要揭开命定中某种荒诞离奇的序章。顾婉稍怔片刻,用掌心护住手中莲花灯,透过九联屏风,看见屏后一灯跃闪如豆,将落于屏上的人影拨得十分凌乱。灯下棱角是如此熟悉,既是朝夕相对,又是朝思暮想,只需光线随意一勾,便倾巢出动了全部妄想。李明珏总是那么远,而屏上影子却是那么近,顾婉着魔似地伸出了手,在屏风上轻轻点出眉峰所在。
她以为,襄王殿下的眉毛生得极为好看。
食指点上那刹,触感温热软绒若眉,指尖犹如被命运一口吮吸,顾婉浑身颤栗,赶忙缩回了手,反复搓揉,惊叹到明明是影子,为何好似触摸到了真实。
太荒唐了。比荒唐更为荒唐的是,沉溺于这种荒唐的自己。
心猿惶惶不定,意马脱缰四驰,顾婉按住心口,强行勒下心猿意马,抬头望见屏风之后的身影握笔孤坐窗前,迟迟没有落下。她知道那是襄王殿下的秘密,登时心口一紧,愈发握紧了青玉灯托。
玉托,烫了。
而她,又一回毫无招架地走入了下一场荒唐。
顾婉立于屏后一次次苦想,如若此时骤然出现,她会不会变得特别,会不会探知到她的秘密,会不会走进她的心里?
但她没有,她要在屏风后态度恭敬地问安。
贸然闯入,有违礼数。
而爱情往往是贸然闯入的……
她便是这样一个人,任思绪如何魂牵梦绕,礼永远先于所有。
是风,推了她一把。
大风破窗而入,窗架磕在墙上发出巨响,打乱了节奏、思绪与她最为看重的礼,在耳畔一声声呼唤「去,去啊」,去拥抱躁动,去疯长如野草,去像西周女子那般在隰桑下热烈地表达爱意。
顾婉疾步绕过屏风。
在风将案前烛火吹灭之际,她听到了什么滴落在画纸上的声音。
是一滴墨吧?
李明珏绵软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右臂半垂在空中,虚握着一支沾了饱墨的画笔。她双眼无神,像一根枯草被早秋凉风揉捏尽了气力,一动不动地黯黯然望着窗外。
纱幔拂过,笔尖浓墨,滴了一滴。
有一瞬间顾婉只道是风柔烟轻,仿佛回到了她们初遇的那个阳春三月,香风醉人,杨柳新枝,李明珏一身锦葵红驾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