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由此对场中佩剑而行的两人,都格外生出了敬畏之意。
建安二十五年,十月,辛未日。汉中王刘备于长安登坛受皇帝玺绶,年号章武,以示嗣武二祖,躬行天罚之意。随即脩燔瘗,告类于天神,大赦天下,置百官,立宗庙,祫祭高皇帝以下。
在即位的仪式上,除了皇帝刘备,太子刘禅以外,另有六名臣子得以佩剑在场。
这个举措,难免引起执掌典章礼仪的许慈、孟光等人不满,连带着与孟光一向不睦的来敏也跳出来反对。然而皇帝既已决定了,哪容他人随意置喙,终究那六名臣子得以佩剑随侍在旁。
雷远本人倒并不在意此等荣耀,早年间玄德公身在戎马倥惚,雷远带着武器见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况佩剑在身,循礼跪拜的时候还不那么方便,剑身总是会撞到地面。
磕碰了几次之后,雷远干脆探出手抓住剑身,免得它再晃动。
这个小动作,立时被前头正对着自己的刘禅注意到了。刘禅嘿嘿笑着,学着雷远的样子,把佩剑提起来。
此时太祝诸官读过了祭文,将之投入有柴薪燃烧的铜鼎之中。巨大的青铜鼎里,发出“嘭”的一声轻响,热浪和火焰翻滚了两下,有一缕青烟袅袅地升上了天空,慢慢融入风中,看不见了。
这代表了皇帝即位的仪式就此通达上天,得到了天意赞赏。
于是耳边传来万众欢呼,如汹涌海潮,一浪高过一浪。
雷远按着剑,随着赞礼官的口令再一次行礼。
他久在交州,在地方上乃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久不向人行大礼了。这会儿却难免麻烦,前后磕了几个头,只觉得膝盖酸痛。
稍稍分神,便听身后有同僚在低声抽泣,甚至有人控制不住情绪,呜呜地哭个不停。毕竟,随着汉家皇帝的即位,汉室的复兴也近在眼前。对于在场的许多人来说,这个时候,仿佛是过去多年无数期盼、无数迷茫、无数悲伤绝望的终点,又仿佛是未知未来的起点,容易生出感慨。
雷远忍不住想,这一次再起的汉室,难道就能永远延续下去么?
刘备让雷远陪着阿斗入城,其中的意思,雷远自然明白。但他更清楚,这天下没有永不覆灭的王朝。
到了某一天,如果汉室彻彻底底的朽烂了,再也没有人愿意为他祛除身躯上的无数蠹虫,那汉室终将再度走上绝路,在残酷的青史中留下种种不堪的故事,成为被人抛弃甚至唾弃的王朝。
幸运的是,此时此刻,无数有志之士尚在努力。他们怀着美好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愿意付出一切来维系汉室;进而维系汉室朝廷与天下万民之间,那数百年来不言而喻的约定。那也挺好的,不妨就这么试一试。
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比原来历史上那些短命王朝更差,雷远愉快地想着。
身边有脚步声响起,身着玄黑色衮服的刘备,正笑容可掬地走过来。
在他身旁的,是太常刘璋。这位子承父业的汉家宗室捧着策书,鼓足中气大声诵读:
“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统,兢兢业业,不敢康宁,思靖百姓,惧未能绥。於戏!丞相亮其悉朕意,无怠辅朕之阙,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
诸葛亮沉声应是,起身接过策书。雷远听得出,他嗓音有些发颤。
接着是大将军关羽。
再之后,是张飞、法正、雷远、赵云。张飞已经毫无顾忌地大哭了起来。
雷远保持着沉静姿态,偷偷地按着自己的膝盖,继续胡思乱想:地面太凉了,一会儿起身时,我若站立不稳,岂不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