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队再度离开此处营地,沿着河边道路一路向北。
雨水停歇以后,山林间的蚊蚋纷起,就像一团团聚合无常的烟雾,发出嗡嗡的声响,向将士们发起轮番冲锋。
行军过程中,人马前后相继,根本容不得拍打闪避。好在将士们都已经积累了相当的经验,每天都采摘某种草叶,嚼碎以后把黄绿色的浆汁涂满身上。
这种草叶苦涩之极,雷远一边走,一边咀嚼,感觉整个口腔都快麻了,而涂在身上的浆汁又和汉水混合在一起,黏糊糊地流淌。
不管怎么说,目的地就快到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愉快起来。那个年轻向导注意到了大家的情绪,也格外积极地前后张罗,指点道路。
以当地的道路条件,并没有一条可供两千人直接通行的宽阔大路,所以各部其实是沿着好几条平行的道路分散行军。有时候道路和道路之间距离远了,有时候道路和道路交叉了,这都需要向导来提出建议,随时调整各部的行进节奏。
此刻为雷远所部服务的向导共有七八人,都姓何,是那个年轻向导的同族。那年轻向导唤作何平,在众人当中颇有威望的样子;虽然因为没读过书,言语未免粗鄙,但行事细密扎实,协助各部行止,数日来全无疏漏。
雷远此番千里迢迢深入益州,很需要一些熟悉当地情势的部下。何平此人性格很好,昨日提醒众人山体坍塌的时候,又显示出足够的机敏和坚持,雷远便起了招揽之意。
此时眼看着何平的矫健身形从队列旁落石滩头纵跃经过,雷远便将之唤来。
两人站到路边谈话。
“何君,你是宕渠本地人么?”
何平恭敬地道:“是。”
雷远笑道:“我是左将军麾下奋威将军、宜都太守,将要到宕渠协助庞府君,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何平此前早就打探过了,他晓得,雷远是左将军得力下属,在荆州极有权势,此刻跟随他的几名同伴,也都是身份非常的大员。他更有一种隐约的感觉,荆州重臣们忽然入蜀,代表了某种新的动向。在这种崭新的未来中,或许有人将要身死族灭,有人却能够把握住机会扶摇直上。
这种感觉使得何平心跳加速,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当下何平愈发恭敬:“小人曾听将军的部下们说起过。”
“过去的几日里,多蒙足下的照顾,我以为,以你的才能,不应该屈身为一个向导。我想招募你为帐下吏员,协助我在本地行事,报国安民。不知你可愿意么?”
何平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可他随即又犹豫了片刻,说道:“将军明鉴,我本人求之不得。但族人多年来效力于庞府君,受到不小的恩惠……”
正说到这里,他又看到雷远身边各军、各部络绎经过,虽然因为长途跋涉疲惫的影响,难免有些狼狈,可将士们一举一动仍带着凛凛威风,肃然有序;而各部将校更是气魄过人,一望便知乃是身份非凡、各具智勇的人上之人。
何平不禁想道:“雷将军很和气,也讲道理,他部下的军队,也比我见到的寻常军队强些。能得这样的人物亲自招揽,我还顾忌什么宗族?”
想到这里,他瞬间话风一转:“是以,还请将军容我禀报外家,待知会他们以后,我定来投效将军。”
雷远知道,这些賨人虽然汉化很深,但仍然以宗族形式抱团。族长的政治选择,就代表了整个部族的选择,不容动摇。不止賨人,各地蛮族几乎都是如此。但何平的话说的很有意思,他前面说的是“族人”,后面又变成了“外家”,隐约表现出双方未必捆绑一处。
“外家?你原来不姓何?”
“小人本姓王,因为从小父母双亡,养在外祖父家,这才改姓为何。”
“你本名唤作王平么?”雷远随口应了一声,忽然吃了一惊:“王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