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长江南岸的江宁城,被围成水泄不通的监牢。
黄昏的光芒烧荡天际,天空下如同小山一般巍峨的城墙正显出坍圮而残破的迹象,从今年年初开始,到得如今,江宁已经经历了将近八个月时间的攻击,城墙上一处处的破口,一点点的扭曲,鲜血将城头淋成红色,而后又被火油烧黑,沙袋与滚木垒高了护城河,数不尽的尸体在城墙与女真军营之间的战场上横陈、腐烂。
尸臭蔓延,乌鸦一阵阵地飞,不时朝地上降下来,城南、城东几处着重攻击的地点,数架投石器还在有气无力地将巨石抛过那延绵的尸堆。
城头上,远看如顽石的武朝士兵还在坚守。
越过城池外那一片尸地,守在攻城一线、二线的还是宗辅麾下的女真主力与部分在掠夺中尝到甜头而变得坚定的中原汉军。自这中坚营地朝外延伸,在夕阳的掩映下,各种各样简陋的军营密布在大地之上,朝着仿佛无远弗届的远方推过去。
投降了女真,而后又被驱赶到江宁附近的武朝军队,如今多达百万之众。此时这些士兵被收走半数武器,正被分割于一个个相对封闭的营地当中,营地之间有空地间隔,女真骑兵偶尔巡逻,遇人即杀。
每一天,宗辅都会选中几支部队,驱赶着他们登城作战,为了早破江宁,宗辅对入城部队悬出的奖励极高,但两个多月以来,所谓的奖励仍旧无人拿到,只是死伤的部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火焰噼噼啪啪地燃烧,在一个个破旧的帐篷间升起烟柱来,煮着粥的铁锅在火上架着,有火头军朝里面投入青灰的野菜,有衣衫褴褛的士兵走过去:“那菜能吃吗,成那样了!”
“有吃你就念着好吧。”
“把黑的丢掉啊。”
“不能吃的老子已经扔了一次了,吃不死你!”
“你娘……”
瘦弱的士兵不好与强势的火头军争辩,双方鼓着眼睛看着,过得片刻,那士兵伸手擦了擦脸,愤懑地转身走,周围士兵神情木然的脸上此时才闪过一丝悲愤,灰头土脸的火头军眼睛红了。
“要东西够吃我给你们吃这些猪潲啊,你们去拿粮来啊,这还没立冬呢,谷子刚收完……娘的……你们要不要把我煮了算了……”
那火头军被烟熏了眼睛,说话之中有眼泪滑下来,将脸上粘的黑灰冲得一道一道的,一旁又有人劝说。
“好了好了,你这胖子也没几两肉了……”
这空地间的说话声中,那先前离开的士兵忽然又跑了回来,他神情愤懑,显然不能纾解,朝着火头军手中的野菜冲过去,有人挡住了他:“干什么!”
“那黑了不能吃——”
“操你娘你找事!”
“弄死我啊!来啊!弄死我啊!”士兵眼中有泪流下来,拔开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才秋收啊,我家种了地的啊!都被那帮女真人拿走了,我们现在还得帮他们打仗,干什么!你们这帮孬种不敢说话!弄死我啊!去跟那帮女真人告密啊,迟早是死!那个黑了不能吃啊——”
他哭喊之中,先前推着他的士兵本想用拳头打他,牙一咬,将他朝后方推开了。人群之中有人道:“……他疯了。”
有人拉着他:“快走吧,滚远一点,你莫害了所有人啊……”
“还能怎么样,你想造反啊……”
声音有高有低,一时间嘈杂起来,那火头军咬着牙,伸手将本就不多的野菜又摘掉了些许,过不多时,先前的士兵被拉走,有人的声音响起来:“老子反正是要死了,这件事就到这里,要是谁去告密,我死也做了他!”
不远处一顶破旧的帐篷后头,铁天鹰佝偻着身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随后转身离开。
橘黄色的夕阳正从天空中投下来,看来混乱的营地、有气无力的士兵正在聚集、吃饭,他跟随着先前那挑事的士兵,转过一片片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