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定在黑竹很久,对黑竹非常熟悉,甚至应该很有地位”——武断地说这个人就是沈凤鸣当然是混淆视听——黑竹的执录,远比金牌更当得起这样的夸奖。
他的盟友瞿安,当时就在树后,听到了这番对话。最初接近瞿安这样的人物时,他当然用了执录世家的身份,所以瞿安对他说,“也猜到你了。”当然——所谓盟友,其实也谈不上,因为瞿安一直以来并不清楚、也不感兴趣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只不过想要朱雀的命。宋然亦不过是在偶然的情形之下与他遇见,试探之下,觉得在挑拨朱雀与拓跋孤一事上,可以借助瞿安之力。以他这份见人说人话的天赋,加上执录在黑竹之地位,让瞿安暗中帮他其实不难,只不过朱雀既死,这个帮手不出所料是要退伙了。
宋然并不在意。目的已经达到,帮手本来就会变成累赘。这话换个说法——他觉得瞿安可以永远消失了——要不是他那天的确不能久留,必须要瞿安帮忙送一趟单疾泉的尸体,他相信后者绝没有机会活着离开那个山谷。巧的是,瞿安这个人,虽然对应的是单疾泉的第二个猜测,“凌厉的家人”,但若说“在黑竹很久,对黑竹非常熟悉,甚至应该很有地位”,也能对得上。宋然觉得暂时放他走了也未必是件坏事,说不定,在将来某一天,他还能成为一个挡箭牌?
除开瞿安,还有另一个名字——曲重生,对应着单疾泉的第一个猜测。没有人会将曲重生与他宋然联系在一起——这个方现身江湖就掀起诸般风浪的曲重生可谓是他的反面——隐忍、收敛、温和的反面,放肆、张狂、残忍。宋然却并不避讳把这个名字推到单疾泉面前,甚至故意戴上了曲重生习惯的伶人面具,因为即使他不这么做,这个江湖也已经把许多新仇旧恨都算在这个名字身上。有这么一个名字为自己承接去那许多风雨,真实的自己,就可以躲藏得更好。
——不是曲重生、瞿安、沈凤鸣,而是曲重生、瞿安、宋然。这三个人依旧不可能是一个人,但却也可以不是三个人。单疾泉没来得及说下去。如果他没死,他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发现,东水盟主曲重生与太学学士宋然,往来建康与临安的这两个人,有着许多行迹之重合。还好——他死了。听见了这一切的戎机,也死了。
宋然的目光落在窗外——不远处,镇淮桥的方向。就在桥对面的小楼上,他拥有另一个名字——一个,已经为这江湖熟知的名字。他真正留在那座小楼的时间很少,他甚至很少回来建康,可这并不妨碍他已经拥有那个身份——在许多层面具之后。
远远的有些驱疠击鼓之声。爆竹在阴沉的天色里噼噼砰砰地响。风卷起巷尾满地的碎屑。尘埃里有一股暖融的火药气味。
宋然深呼吸了一口,告诫自己,不应太过纠缠追悔于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在这个建康城里,和那个临安城里,他还有许多戏份,需要一步步完成。
而这一刻,在这个小小的岳宅,他还在等一个人。
——他很想看看,一直摸不太准的那个十五,褪去了属于食月的名字之后,会是个什么模样?
——握在手中的这些筹码,是否已经足够,控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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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酒已经浸了快一整个腊月。老掌柜家今年回来的是二女儿和三女儿——连同两个女婿、五个外孙和外孙女,甚至还有个外孙媳妇和今年刚出生的小曾孙,小小的一醉阁里这些日子实是说不出的热闹。
过年自然是要里外认真洒扫的。沈凤鸣陪着老掌柜在一坛坛备着屠苏酒时就听见里屋打扫整理的那个外孙女“啊”的叫了一声,忙赶过去,却见那姑娘一脸喜孜孜地展了件大红衫儿在摸看。
“这绣得真好啊!”她见沈凤鸣并两三个少年来了,转头越发笑道,“这该不会是……秋姑娘准备的喜服?你们是不是快办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