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也颇早,与另一名太学博士携了手一同入了座。吏部有几个他的共事旧朋,便与他自在闲聊起来。夏琰这边初时冷清,不过礼部两个官员因去年恭王选妃那时与他见过,也算旧识,寒暄了几句,就颇不见外地坐在了他同席。
攀谈间便听闻几个皇子虽不能亲至,但都会派府中有能有识之人前来。一个便道:“太子府总多半是田大人过来。”
另一个连忙咳了一声,表情十分古怪。夏琰已道:“太子府——哪位田大人?”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个便试探道:“夏公子还不知?”
夏琰摇头,“我近日少在内城,看来是错过了什么要紧事?”
两人面色愈尴尬,一个只得道:“太子府的夏君方大人你总认得吧?原先是……原先是夏家庄的大公子。”
“认得。”夏琰道,“怎么?”
忽然才一怔,“那个‘田’大人——是他?”
“可不就是他。”两人也不知是叹气还是暗笑。
夏琰未再追问,神识一时纷乱,愣愣坐着。他隐约有种感觉——夏琝或许正是因听说自己改姓了夏,才不愿意再姓夏。
有那么些不期然的难过涌了上来。不管关于夏琝身世的传闻是真是假,至少,那么久以来——他虽冲动之下投奔了太子,任凭那身世传言沸沸扬扬,也一直不曾易改自己的姓氏。却偏偏是现在——他想必已对自己恨得极了,以至于,竟不愿意与自己共此一姓。
夏琰明白,自己在此次执意的回俗改姓之中,的确从未仔细考虑过夏琝的心境。内城里、江湖上,都知道他和夏琝一直针锋相对,坊间传闻只会津津乐道于——夏琝无论从哪一面来看都远远地输给了他——他还了俗,就堂而皇之地抢走了本来属于夏琝的未婚妻;他改了姓,又堂而皇之地插手了本来属于夏琝的夏家庄。虽然他从未想过针对夏琝,但于那个本就因那般身世陷于众人指点嘲笑之下的旧日“夏大公子”来说,这又何止是雪上加霜,何止是落井下石,甚至带了种太昭彰的讥讽、太鲜明的恶意。没有人会去分辨背后的缘由真相、来龙去脉。没有人会在意真正夺走夏琝所有的,本不是他。
他从没有出面澄清过。他现在已不似以往那么在乎旁人如何解读自己。可是此刻,他忽然省悟过来——原来世人欺弱不欺恶,大多数人真正在心底不齿与嘲讽的,其实反不是“恶”的一方,而是那个落魄的输者——真正从此中承受了屈辱与痛苦的远不是这个被看作了恶人的自己,而是那个被逼入绝境的夏琝。
换作我是他,我会怎样?他想不出来。他觉得自己该不会如夏琝这般——他还从没有对谁有过这样的恨意。可是他也能明白他——明白他一夕之间失去一切,从云端跌入泥淖的咬牙切齿。
如果见了他,我消与他解释两句。他这么想了一想。可是随即又抹去了自己这个念头。有些事即使从一开始就仔细考虑了,该要做的终是要做,解释也无以改变结果——世事从来都不能万全,想来——无论如何,他总是要一直恨我的了。倒不如也一直疏远着,像以前那样,见面如仇,说不定他心里反而更好受些——任何人想必都更无法忍受旁人分明夺去了他的一切,令得他饱受屈辱,却又忽然作出并无恶意的样子来强要来共用一姓,称兄道弟。
方自想得怅怅,夏琝已经走了进来。
夏琝——或者,现在应该称作田琝了。众人都知他是太子府的人,俱起身拱手,笑称:“田大人来了。”
田琝心情似乎不错,笑着抬手还礼,尤其是与司业、范致能和几个礼部官员越熟络。身边两名礼部官员也已经起身招呼,夏琰坐得虽偏,田琝目光转过时,终还是瞧见了他。
他面上微微一僵,眉心抽了抽,口中忽挤出一丝冷笑,大声道:“咦,司业大人,我还以为——今日是士子雅聚,只请读书人的,怎么——怎么我好像看到禁城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