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身躯里钻出来,再用他的名字和身份去孵化新的怪物。他不要变成一只飞蛾。但是蚕最后难免会变成飞蛾。因此,所有大人和孩子到头都是一种东西。
在那个下定决心的午夜,小刍躲在客厅的角落里,先查好地图路线,把路名全记在笔记本上,然后打了一长段留言,通过自己的秘密社交账号发给了蔡绩。他说自己要去寻找那个背吉他的少年,或是少年口中的旧船厂。但他没有写自己去那儿的目的,因为他自己也尚不清楚。少年说旧船长里的工程师喜欢帮助别人,还说那个工程师正在做一个使所有人都满意的项目。小刍想不出世上有这样的项目,他也早过了相信超人或神仙存在的年纪。可他还是要去,因为背吉他的少年是不会无缘无故撒谎的,他就是知道这一点。
如果我没有回来,他按着手机屏幕写下最后一句留言,你就来这个地方找我吧。写这句话时他心里没有半点忧虑。他并不是抱着如果自己被坏人抓走至少还有知情人的念头写下这些话的,更没有想过这是某种死亡留言。他只是在和朋友分享自己的秘密,就像那许多个在修车店门口的黄昏。好朋友之间是不该互相隐瞒的,即便吉他少年没有邀请过蔡绩,他也希望蔡绩到旧船厂来,跟他一起看看那个厉害的工程师。
他把消息发出去后就删掉了聊天软件,又把手机放回原位。他的父母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他们甚至不知道小刍有自己的社交账号。自己的儿子怎么有胆子背着他们看那些网上的肮脏东西?他们相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然而正是这天晚上,小刍把交通卡、钥匙串和几张收在抽屉深处的零钱放进背包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家门。等天亮以后,父母会发觉他和书包一起不见了,就会认为他是昨夜挨了教训后早早上学去了。等他们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那将会是至少十二个小时以后。那时他们也不会立刻去找警察,因为小孩离家出走毕竟也是一桩丢人现眼的事。他们还是会等上一个晚上,看小刍会不会因为没钱吃饭而自己回来。
小刍并没想过自己到了明天晚上是否会饿肚子,又或者被警察找回家后会面临的惩罚。不知为何,他确信自己只要找到了旧船厂,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去吧。去寻找使所有人满意的工程师。他走进城市的夜色里。这仿佛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清楚午夜时分的街道。四下黑暗而幽静,路灯的光苍白如薄霜。两侧的楼厦都沉默地俯视着他,令他觉得自己那么渺小,随时会在这黑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肯定会死在路上的。冻死。饿死。被人抓走贩卖。今天以前他都只是待在父母家里的不知感恩的寄生虫,又怎么能在这个更广大更冷酷的世界里活下来?他只能回到家里去,回到学校里去,回到父母为他规划好的路线里去,这样才能逃避沦入这片孤苦而骇人的黑暗。
他发觉自己正颤巍巍地往前挪步。关于回家的想象反倒使他被逼迫着走向夜色深处。最坏的结果,他对自己说,就是会早早地死掉,就像没能变成飞蛾的蚕。死是很可怕的东西,然而没有具象的形体,还让他的父母也避讳不谈,这就使得这个词变成了一种证明自我的武器。只要他不畏死,就得以在某种程度上凌驾于父母之上。他还想到了蔡绩的叔叔,那个误食老鼠药而死的人。据说他死得很快,那过程也许会很难受,可是只要够快,怎么也比十年或一百年要短!
小刍慢慢地走出了住宅区。他把记着路线的笔记本抓在手里,时不时借着灯光核对路线。在手机地图上,这条路线不过跨越了一条区线,弯弯折折地竖穿两个半屏幕。他没有想到自己记下的那十几条路名与岔路实际要走上好几个小时。幸好城市里的夜不像乡下那么黑,等他从居民楼走到了闹市区,各种夜间营业的商铺使黑暗也稀薄了。有时凌晨下班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或是路过车辆上的乘客从窗口望向他,他们诧异的眼神会叫小刍的心口被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