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到老祖母头上,有几个话头就刹不住了,口里面忍不住抱怨起来。一个便道:“对自己的儿孙们不信任,专信那些外面的人。咱们就说说这几年:把所有的钱财都投到了南边,去发展什么船运了,对东京的买卖才支援了几个?
你看看在广东、江、浙那边的人,仗着老祖母看重他们,个个都赚了个盆钵满。咱这些留在东京的,生活一日赶不上一日,再这样下去还赚个屁钱!
大事还交给个外来的丫鬟,有人稍微提一提,老太太就赶紧挡在前面,夸她能干,为了家业多少次救火,怎么怎么出力了。这话儿我就不爱听:大事临头,姓白的哪个没出过力?单嘴巴上吹一吹哪个不会?咱们家在各州、各路的产业,在那里面操心费力、顶起来事的,大多数还是姓白的!”
还有人道:“就算不提那些外人,单单就只说自己家,老祖母也是太偏心:恁大的年纪,那么多家财都不肯撒开,仍牢牢把在自己的手里。将来她病老归西之后,恐怕谁都捞不着,一准儿全都是二房老九的。在她眼里,只有大房和二房的人,才是嫡亲的子孙。”
这话儿激起众人的火来,一块儿跟着抱怨起来。众人都说,不是故意要议论长辈,大家都是一样的儿孙,厚此薄彼那一套儿,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公。因她这样,连孝心也免不了跟着一块儿慢了。厅内众人议论的话儿,有几句玉堂都听见了,然而他不理这茬事,仍只是吃酒。
这个时候,做客的那些小孩子,相互间已经熟识了,全都跑到外面来玩耍,吵得人耳朵都快要聋了。还放鞭炮,有几个因为要使坏,偏偏跟在人脚后跟,趁你不注意来一个响儿,故意吓人。
若是玉堂的亲侄子,这些崽子们早挨打了,叫他们闹。怎奈他们是亲戚家的,不好直接上去动手,暂时只好瞪着眼呵斥。喝他们一句,开始这厮们知道害怕,能闭了嘴,声音变成悄悄的,互相耳语。
然而过不到半刻的时间,野兽嘶吼、尖细哨响、开道鸣锣、铁器摩擦,以及其他千奇百怪的声音,重新又在四周响起。而且还是些游动哨,不是静止在一处的,到处上蹿下跳的,避无可避,让人忍不住想要砸墙。
玉堂眼尖,看见一个小孩子,正要往炉子里面扔鞭炮时,及时揪领将那厮提起来,怒了要打。这个时候,突然外面有人进来。等到小孩子看清了来人,急挣扎出来,迅速扑进那人的怀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张着口,立刻哭得蛮牛也似。
仔细看时,却是玉堂的从兄白献堂。这厮身上似穿着孝,脸上却没有悲戚的模样,眉眼里反倒有些喜色,口里便朝玉堂道:“你侄儿犯错,你说给我,回家我自己教训他。我这当爹的还没死,轮不到你做叔叔的动手!”
玉堂便就笑了道:“你们父子俩回到家,爱怎么打怎么打,我管不着。出来了惹事儿,别怪我下手不客气!”一看玉堂不吃这套,献堂也就软了道:“小九哥年轻不记得,你小时候,比你侄子还淘气呢,多大点事儿!”
那小孩子因为有人撑腰,躲在父亲的背后,一个劲笑,朝着玉堂吐口水儿。献堂看不见儿子的动作,口里面仍旧教训道:“年轻人没家没业的,只知道厌恶小孩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什么是天伦之乐了。”
人类不适宜待着的地方,玉堂本来是想要走了。一听见从兄说这个话儿,玉堂遂扭头回他道:“童稚的爹妈说这个话,还为时太早。‘乐’不‘乐’的,等到你病老归西的时候,‘天伦们’有没有为争钱打起来,那个时候才能知道。”
甫一听见这个话,献堂那脸立刻就白了,气得嘴唇哆嗦了几下,指着玉堂远去的背影,扯住个看的议论道:“你瞧瞧,我平时说他,四哥那边还不信,把个老九给惯坏了,恁没大没小的!”那人不去接这个话儿,口里只道:“我以为二哥今天不来了呢,快里面请!”
才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