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他被墨君漓说得有些动摇。
墨书锦的瞳仁不受控地打了颤,正如少年先前所言,他这些年来十数年如一日的装傻充愣、扮着纨绔,的确只是为了远离朝堂,远离那满是混乱与纷争的地方。
而他曾经,也的确认为,只要他表现得足够痴傻,看起来足够像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便能成功保住自己一条小命,顺带保住他母妃与外祖一家。
为了能装得像一些、再像一些,他不惜当真与萧弘泽那帮不学无术的纨绔们混在一起,整日跟着他们流连于柳巷花街,气跑一个又一个,自宫中拨下来的教习先生。
他甚至狠心撤下了府中半数以上的巡逻侍卫,也不曾在私下豢养过半名暗卫死士,只为让世人真真切切地相信他只是个无能纨绔,只为让他们相信他就是这样的无能而荒唐。
他没那么大的野心,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势也没多少兴趣,与那些东西相比,他倒是更希望他母妃能一生安康。
并且,若有那个机会,他还想去李家所在的黎城转转。
京城是没有海的,他一个在朝无名的寻常皇子,也没太多的机会能跑出乾京。
往常他只在母妃的口中听说过那连天的浪涛与腥咸的海水,只在画卷上见过那百尺长的木船,与那足以将三两个他一起包裹住的巨大船帆。
他心向往之,而神亦随驰。
他不喜欢头顶的这个“墨”姓,一点都不喜欢。
它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与争端。
七弟说得对,他生在天家,就不该天真地妄想着能从这乱摊子里逃脱出去。
心怀欲望者不会管你究竟有没有那个野心、是不是真的纨绔,他们在意的只有最终的结果——
成王败寇,余者尽除。
这世上唯有死人才最令人安心,尤其是对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狠毒至极的人来说。
何况,无论是相府还是安平侯府,都是没有兵权的。
可李家有,李家有着乾平唯一的水上之师。
单凭这一点,他们就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了他、放过了他母妃。
是他自己太过天真愚蠢。
青年无意识地收手抓紧了椅上扶手,喉咙里无端泛了干。
从他吐出那口黑血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今日所遇的一切都不是偶然,包括面前这两人的突然出现——
他才不信他们过来,当真只是为了给他送劳什子的松石玉坠。
这样的小事,他们分明可以随手将之吩咐给府中下人。
这两尊大神,明明就是跑过来救他这条小命的。
墨书锦的指尖蜷了又蜷。
他不清楚这二人是怎么料到墨书远要在今日向他动这个手的,也不清楚慕惜辞这么个豆蔻年华的半大姑娘,怎就会有这样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但他想到梦生楼,与梦生楼顶那位一向行踪不定、神秘莫测的“妄生道人”,他心下忽的又多了三分了然。
许是那位先生恰好留在了楼中,看见他身上的死相,心下怜悯,特意告知了沈掌柜,又恰赶上了七弟他们在楼内用膳罢。
青年闭了闭眼,他记得从前好似听人说过,七弟与慕三小姐都是那梦生楼中的常客,与沈岐沈掌柜相处得甚为不错。
“……七弟,”墨书锦抬手按了按自己发痛的眉心,双目间倦意铺满,干涩的嗓子微微发了哑,“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他能赶来救他的性命,他心下已然是感激至极。
若他想要李家的兵权,单凭他来救他的这一点,便已足够让李家真心实意地臣服于他了——他完全没必要再与他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或者说句现实些的,他把他骂醒了又能得到些什么样的好处呢?
他不怕他就此幡然悔悟,反成了他的对手吗?
虽然,他心中清楚,墨君漓未必就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