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与丧的转换只在这一瞬之间,方才还喧天着的喜庆锣鼓,眨眼便喑哑了嗓子,只余两道颤巍巍的嗡鸣。
众人们惊叫着、推搡着涌上了青阳宫的高台,密网似的将那倒在地上老人层层包裹。
他们刚得了他们的储君,孰料只一息竟又失了他们的帝王。
慌乱的人群中,白景真恍若是扎进潮水与泥地里一方细长的石。
他的身子发了僵,脚下又好似生了钉,那钉将他狠狠钉在了那高台之下,身侧人潮奔流如海,透骨风一次次把他贯穿。
青年想试着挪一挪步子,那小腿却硬邦邦的,浑不听他的使唤。
他知道陛下已经去了,他知道这便是他终了的天命——
白景真迷茫又无措地垮了眉眼,一行泪无端便滚了出来,那水珠烫得像是刚灼开的铁水,刺得他面皮骤然生痛。
他忽的想起老人与他说过的话。
“待我死后,将我的尸骨,葬在城外的沧澜山上罢。”
“记得选一个最高的山头,最好是那种……能俯瞰到整个京城的地方。”
“不要墓碑,最好连坟包都别留。”
“——将我葬在山上吧。”
山上……城外的沧澜山上。
陛下,您是这一世做够了帝王,来生只想当那纯纯粹粹、心无挂碍的“元濉”是吧?
是了……若陛下不曾生在天家,他许也只是这世间最寻常的父亲、最寻常的兄长,最寻常,却又无比自由的一个“人”。
普普通通的人。
青年缓慢地眨了眼,双眸阖死间有泪珠顺着那鸦睫坠落于地。
现下他终于明白帝王眼中的落寞究竟源自何方,那孤高在上的九五之位看似是一派花团锦簇,实则不过是只金丝编就、丝绸装点的冰冷牢笼。
帝王是不能被当做“人”的。
或者说,扶离的帝王是不可以变为“人”的。
为君者固然手握天下之权,享尽山河之富,可他们身上压着的担子也同样重。
黎民百姓,社稷祖宗,元氏向来无亲王辅政,想要治理好整个江山便得唯靠那一个帝王。
于是他们要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不敢将情绪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
分明是血肉之躯,却得如无情神只般牢牢冰封住心神,不教外头捉摸到丁点的热意——
“这样单传的皇族,不似天命所归,倒更像是一种难以摆脱的诅咒。”
这是这世上最为刻毒的诅咒。
白景真无意识放空了双目,匆忙赶来的御医们拨开人群,奋力挤进了青阳宫中。
一行人对着被挪去榻上的帝王又是施针又是喂药,直到那点微不可查的脉搏彻底消散,而他们也再无计可施。
“皇上,驾崩——”先前传旨的老太监甩着拂尘道了声帝崩,高台上下即刻“呼啦啦”跪了一地的臣子。
那驳杂而辨不清真假的哭声几乎是一刹便响彻了整个殿宇,白景真随着众人怔怔俯身,跪地重重叩了首。
“……陛下,您终于解脱了。”
您不必再做这恼人的帝王了。
*
帝王驾崩,尸首须得在青阳宫内停灵七日,七日后方可出殡入棺。
文煜帝之前便已久病在床,是以那停灵、出殡用的丧仪礼器倒是早就准备了个妥当。
只是扶离众人虽知晓帝王病重,却并未想过他会在储君的册封仪典上当众咽了气,是以,此番帝王崩逝,仍旧是引出了段不大不小的乱子。
朝臣们在帝王尸首安置妥当后又哭了一番,便各自离去了;刚被册立完毕的太女元灵芷,也在宫人们的宽慰与搀扶下,回了东宫。
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