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少年离去,瘫在大椅中的帝王诈尸一般猛然坐正,他起身拾掇起满桌散乱的奏章,抱着那堆东西,缓步踱出了大殿。
夜空上的霜月近满,月华清幽,照亮了大半个皇城,墨景耀抬手摩挲着院内种着的白梅树干,秋日里的梅叶半黄,虽无花苞,他却好似能嗅到那满院浮动的暗香。
这些白梅,是元清还在世时,他一棵一棵,亲手栽种下去的。
如今竟已过了二十年啦。
帝王的身形有着刹那的衰颓,他踉跄着向前行了一步,险些跌散了怀中的折子,他仰头望了望天幕上的清月,转而看向这数十丈未落尽的青黄。
他无声叹息一口,缓缓穿行过这片他手植的梅林,并于那林海尽头,寻到那只缚了彩绸的秋千架。
三生殿每日皆有宫人前来打扫,那秋千虽许久不用,其上却并未积上多少尘埃,墨景耀挥袖拂去小木板上的几片落叶,继而提起衣摆,小心翼翼地坐上了秋千。
“小清,咱们家阿衍长大了。”墨景耀抚着秋千的架子絮絮叨叨,“此番江淮的大水,被他治理得很好。”
“百姓和官员们都称赞着他呢,阿衍像你,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做什么都很有分寸。”
“你不用担心他,也不用担心乐绾——那小妮子有她哥哥看着,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云璟帝放轻了声调,这三生殿中的梅花是他种的,梅林尽头的这座秋千架上的彩绸,却是元清亲自动手绑缚上去的。
这么多年过去,那秋千上的彩绸早褪了色,他便随工匠们学了那调色染布的手艺,年复一年的给那彩绸补上些颜色。
她亲手缠上去的东西,他舍不得扔。
皇陵离着京城太远,设着丧仪的行宫也与皇城有一段距离,
他不能时常走出京城,心中念她实在念得紧了,便跑来这三生殿坐坐,对着这秋千说上一会的话。
“对了,你是不是还没见到过他们夸阿衍的奏章?”墨景耀道,一面翻开怀中抱着的一本奏章,霜华映出那素色底子上一列列的墨色小字,他刹那柔和了眉眼。
“没关系,我把它们都背下来了,这就念给你听。”
帝王的嗓音带了点细细的哑,他眼底不知何时积了层薄薄的水雾,那水雾令他眼中的墨字花了又花。
他捧着那摞奏章,一本接一本地慢慢背诵过去,一字不落。
背到最后,他亦彻底看不清那宣纸上工整的字迹,温热的水珠顺着眼尾,悄然淌进了他的鬓发,在那零星的霜色间洇开。
“还有啊,小清。”墨景耀抬袖揩了揩眼角,语调放得轻松又欢快,“阿衍找到他心爱的姑娘了。”
“他说他不想走我们的老路,想要空置六院三宫……我不知道他这样是对是错,但我想相信他一把。”
“万一呢,万一他就做成了咱们想做却没成功的事呢?”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小清,你说我们这次就放任他这一回,好不好?”
云璟帝放下手中的奏章,神情内藏着旁人不曾见过的怅然与落寞:“我知道,你若在世的话,定然会说好。”
“所以,我自作主张,已经替你答应他啦。”
他说着,抬眼望向那将将攀上中天的近满团月,两目潸然。
*
银月之下,房檐之上,少年摸索着浮岚轩顶的青筒瓦,小心拉响了那只拴在慕惜辞床头边上的小玉铃。
玉鸣之声清脆悦耳,尚未入眠小姑娘闻此不由微一怔愣,她茫然万般地眨了眼,半晌方略略回过神来。
玉铃……是墨君漓那老货回来了?
在这个时间?
她晃晃脑袋,动作麻利地换了套轻便衣装,三两下跃窗翻上了房檐。
天幕上的云与月与星一切如常,只她那浮岚轩的屋檐顶上,多了道清瘦高挑的颀长身影。
小姑娘的朱唇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