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由十年光阴铸造出的、横亘在父女二人间的沟壑不会在一夕之间消失,但它总归会被人寸寸消融。
慕文敬破天荒地在浮岚轩陪着慕惜辞坐了许久,给她讲军营中的大小趣事,讲边关战场上的惊险紧张,一直讲到日上中天,府内的老管事前来请他移步鸿鹄馆,他才猛地记起墨君漓这位到访的皇子殿下尚留在国公府中。
“那爹爹先去招待七殿下了,阿辞乖乖养病,等病好了,爹爹再带阿辞上街玩耍好不好?”慕文敬抬手拿布帛擦了擦小姑娘的脑瓜,烧退后她便捂出了一头的汗,若不及时擦去,受了风很容易再烧起来。
“好,爹爹您快去,阿辞会好好喝药养病的。”慕惜辞颔首,听着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轻轻吐出口浊气。
这是好像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到活着的爹爹。
三岁被送离国公府前她或许见过,但那些幼时的记忆早在前生她跌落山崖就变得模糊不堪,那段时光在她的脑海内化成了一段虚幻的影子,影子中隐约印着空旷的浮岚轩。
她只记得她抱着小被倚在窗前,隔着窗棂细数天上零落的星子,每数一次,指头便在小被上拖出道细细的痕。
她记得有时能见到阿姐,而那是她三岁前最期待的事。
浮岚轩实在是太空了,除了一直陪伴左右的灵琴与每日给她送饭的奶娘,小小的她很难再看见其他人。
所以她喜欢晴天,晴日里阿姐的身子会好受一些;阿姐好受一些,才能带着她在院子里玩一玩。
慕惜辞抽抽鼻子,其实她早就醒了,在阿姐给她喂药的时候就醒了。
以她的道行,那点水煞入体根本存不过两个时辰,只是能让她看着像受惊过度风寒罢了。
发热是真,风寒是假,她的医术又比那位许太医高明一些,真真假假交错在一起,这才唱得出这场大戏。
但——
在她父亲刚进来那会,她还是有意装出来的哭诉样子,哭着哭着却渐渐动了真情,等到最后她说自己“没有克父克母”之时,她已然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谁在说。
仿佛是那个前世时十岁的自己,又仿佛是那个等了两生的“大国师”。
在成为国师之前,她所祈求的所有,不过是一句“亲人俱在,阖家团圆”。
慕惜辞闭目,水珠悄然浸润了干涸的眼角。此生再度回到国公府前,她以为自己对慕文敬存了一腔憋闷数十年的怨,可当她今日真正见到了他,她才发现那一腔所谓的怨火,统统敌不得他那声“阿辞”。
这一声,她等了整整三十八年。
小姑娘叹息一口拿鼻尖蹭了蹭锦被,这时间她的脑袋已然有些昏昏沉沉,不管两世以来的经验如何丰富,眼下她的躯壳仍旧只是个十来岁的幼童。
今日她又是落水又是发热喝药,再加上刚刚那一通哭闹,一大圈折腾下来她委实耗尽了体力,她太累了,现下的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什么都不想的睡上一觉。
*
很好,果然白天睡多了大晚上就一点困意都没有。
入夜,慕大国师抱着膝盖戳在床头上发呆——今中午的那一觉她直门睡到了傍晚,傍晚在灵琴的服侍下吃过药,她又闷头睡到了三更天。
然后现在……她失眠了。
慕惜辞扶着额头欲哭无泪,总觉得自打她重新变回了十岁孩童,身子就变得格外娇气。
罢了,趁这功夫仔细思考下下一步该怎么走也好。
小姑娘的面上露出些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老成,慕惜辞刚披上衣衫、正欲下地点一盏烛灯,便听得窗外传来阵极小的窸窣声响,一道颀长清瘦的黑影爬上轩窗。
慕大国师眼神一厉,踮着脚抓起桌上的雕花端砚,悄声摸至窗前,而后陡然一把拉开窗户,手中砚台猛地拍了出去。
“嘭!”“唔——”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