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了这么一句,文征明又沉默了,一路上只是若有所思。
回到寓所,归有光忍不住好奇的问:“衡山先生你在想什么?”
文征明不知为何,陷入了对过去的缅怀,仿佛自言自语道:
“当初我们吴中四士里,我文衡山还算是个淡泊的人,但唐六如、祝枝山不一样。
这两人其实极有功名进取之心,疏狂放纵的内里都是抑郁不得意的悲歌。
我莫名的就想着,如若秦板桥早生七八十年,能遇到年轻时的唐六如和祝枝山。
那么唐、祝两人的人生际遇,又会变成什么样?”
归有光不太懂,或许是还没到能懂的时候。当然,也可能因为蝴蝶效应,这辈子没有懂的机会了。
今天放榜日,榜上有名的狂欢,榜上无名的买醉,反正都是要喝酒的。
而到了第二天,就是新科举人拜座师的日子。
正常情况下,乡试座师都住在公馆里的,但秦德威这本地人就是个特例,他住在了家里。
幸亏这秦府是一年半前才建成的新府邸,占地面积不小,足够安排地方拜师了。
秦德威在正中穿堂设座,新举人们自愿组合,分着批次,一波波的上去拜见。
每人还都带着银钱绸缎之类的当礼物,秦德威今天起码能收个几百银子绸缎。
按照江湖规矩,今天行过礼后,秦德威和这科举人就是正式的座师和门生关系了。
在大明,座师和门生是很重要的政治关系,可以互相影响也可以互相成就。
老师更喜欢有前途的学生,学生也会期望老师发达。今科这些新人,对座师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秦老师年轻的很不可思议,但除了跪起来有点尬之外,就没毛病了!
如此年轻的座师,就能说明前途远大啊!
而且听小道消息,秦老师是天子宠臣,现在就有操纵朝廷事务的实力。
当门生的人,谁不想遇到一个有前途的老师?谁不想让自己抱上更粗的大腿?
但对秦德威而言,今天就是个很考验记忆力的时候。
毕竟今天来拜师的一百三十五人,不对,是一百三十四人里,大部分都是之前不认识的,以后也很难都记住。
秦老师见了几批陌生人后,终于看到邢一凤、王逢元、何良俊、吴承恩等这帮熟人,组成了一个批次进来了。
场面一度有点尴尬,从前的同辈,忽然之间就变成“直系长辈”了,今天还踏马的要跪拜!
这感觉就像是五百年后,对着一位熟悉的同学叫爸爸!
堪称催人泪下的伦理惨剧,心理障碍不是一般的大。
而这几个人又没有文征明那么大的面子,今天没法不来,注定要直面秦德威。
还是来自松江府的何良俊首先打破了现场的沉默,也打破了心中桎梏。
他“噗通”的跪在秦德威面前,撑地叫道:“老师!我想做官!”
秦德威也很意外,说实话,本时空的这几个人里,他对何良俊了解最少。
只知道此人在历史上,是个混迹于江南的地方性小名士,也是一辈子没考中举人的那种。
而且历史上何良俊一生当中最出名的事迹,就是三十年后的“妓鞋行酒”事件。
这种听起来挺变态的破事,是晚明士风癫狂、怪诞到极点的标志性事件之一。
而且还是何良俊带着王世贞一块干的,没错,就是刚写过诗吹捧秦德威的那位神童小朋友王世贞。
王世贞学会后,又把这个段子写进了千古名著《金平莓》。
想想历史上老年何良俊的癫狂事迹,再看看眼前这位想做官的青年何良俊,秦老师不禁深感人性之复杂。
是不是大部分狂生的背后,其实都有一颗功名之心?
如果自己几十年科举不中,会不会变得比他们更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