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蓬莱阁”的娱神傀儡戏在晚上七点准时开演,陆澄四人在前三排落座。
“蓬莱阁”是一座美轮美奂的江南古典园林,精致小巧的傀儡戏台立在曲水之中的小亭里,现代的舞台灯光把晚上的小亭打得如白昼。
戏座一百来个,三面绕着小亭。戏座周围也挂着照明的灯笼。
有一角空着,文的温润男子。只是,在戴瑛本来俊美无比,连男子看了都要心动的脸庞上划着两道叉状刀疤,刀疤愈合了很久,但刀痕是现在的植皮手术抹不去的。
戴瑛合掌,感谢观众。
观众仍然抱以热烈的喝彩,喝彩里又含着些遗憾。
顾易安告诉陆澄三人:戴瑛十几岁就名扬幻海,是占了八仙桥小世界十年旧戏舞台的头号明星。
但是仇家不愿意戴瑛所属的戏班长红,用了黑暗暴力的手段打击,戴瑛所属的戏班就此在幻海烟消云散。
等戴瑛再次复出,已经无法真人演出,改行傀儡师了。那些惨淡的岁月,潘逸民始终是戴瑛的恩主,不离不弃。
“我想起来了,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曾经抱我去小世界看过戴瑛的演出。
——真是的,小时候的记忆怎么现在会出现,就像被海浪冲上岸的贝壳。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
忽然,婷婷如梦初醒道。
她比顾易安回忆得更快。
顾易安也向陆澄道,
“十年前的时候,我在‘小世界’看过戴瑛的‘聚仙班’谢幕演出——他们的戏一切按照‘缀白裘’最古老的仪轨,那时候看得观众已经很少了。
全靠最好的演员和不在乎银元的金主维持了十年。
但到了最后解散的日子,‘聚仙班’演员内部的矛盾已经很大,配角们嫉妒戴瑛抢夺了剧团的风光。
剧团的金主也已经离开了人世。
——所以,宴席也到了尽头。世上再没有‘聚仙班了’。”
她向婷婷道,眼神很是惆怅,
“你爷爷张鹤友就是‘聚仙班’的金主
——‘聚仙班’所有的演员,都是他从小在旧戏传习所训练的。”
婷婷黯然道,
“不过,我都不记得那些叔叔伯伯了
——我爸爸和爷爷的矛盾也很大。
他觉得爷爷不该把家族的钱投在这些阳春白雪,只供士大夫,还有什么神娱乐的戏上;振兴唐国的实业更需要钱。
所以爷爷去世之后,爸爸把‘旧戏传习所’和‘聚仙班’都解散了。
——爸爸觉得,真有生命力的戏剧和真正优秀的演员,在哪里都可以谋得生路,不缺我们张家的钱。”
陆澄感慨,“那些演员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婷婷当然不知道。
熟悉旧戏和旧戏圈八卦的顾易安也不知道“聚仙班”其他人的下落了。
周绵嘀咕道,“明明是很好看的傀儡戏呀,我乡下来的都看得懂,怎么在幻海会没有人看呢?”
陆澄问周绵,“两张票选一张,你去看米老鼠的电影?还是来这里看旧戏?”
周绵难为起来
——旧戏他从小就看,但是米老鼠电影可太新鲜了。这……他绝不能说米老鼠电影,但这可不是他心里的大实话。
那个戴瑛的眼神注视到和顾易安窃窃私语的婷婷,安静地走向陆澄他们四个人。
婷婷先跑下座位,冒着星星眼问戴瑛要签名,
“我是张筠亭,婷婷。戴瑛先生,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演员。”
——她也跟顾易安练过旧戏,更知道伶人戴瑛的技艺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戴瑛淡淡地谢过,这个少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牵动了他本来已经如同铁石的心肠。
不知道怎么,他想到了自己最美好,最有热情的青春时代,那位老师兼主人整日调皮捣蛋、喜气洋洋的可爱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