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江泉带到了雁门江的江边,带到了梅丽洁抱着她吹了几个小时江风的那片草坪上。
他坐了下来,江泉也坐了下来。
江里有几条小船,在月夜底下随着波浪一摇一摆,跟梅丽洁抱着他离开手表厂的那个晚上很像很像。
那一天晚上,江泉以为母亲会带着他跳江。
其实不是的,梅丽洁是在跟她的母亲忏悔,自己没有好好地保护好江泉,让她受苦了。
梅丽洁说,她的人生注定是不能完整的,所以她想让能完整的人都完整。
她曾经视离婚为大逆不道,之前,江宏勇一家人再折腾,她都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
那一天她想通了,离婚,放他一条生路,放自己一条生路。
兜兜转转,江泉和她又跟这个曾经对她们暴力相向的人转到了今天。
在ICU病房里,这个曾经有着生杀大权的壮汉枯萎成皮包骨头的一付骨架,被机器勾起、松开,勾起、松开,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黑衣人盯着江中的小船问他,“你愿意他继续撑着吗?ICU的费用那么高,要是能早点结束,大家都能早点解脱!”
江泉说,“只要妈妈愿意就行了!”
黑衣人问江泉,“你恨他吗?”
江泉答,“如果恨有用的话,也许吧。”
黑衣人又问,“你原谅他吗?”
江泉答,“如果原谅有用的话,也许吧。”
“他生病了为什么会尽心尽力的照顾他。”
“不是说人和人之间有仇有怨,有恩有惠才会相遇在一起吗?这辈子能了的恩,能报的仇就在这辈子结束吧,下辈子才能成为陌生人。”
“你相信这辈子,下辈子吗?”
“如果不相信的话,就永远都不会拥有爸爸和妈妈了。”
……
江宏勇没能熬到他的生日。
这一天,江泉被医生和护士的跑动的声音所惊醒。
这一天,江泉在他倒头的那一刻,帮他烧了“倒头纸”,希望他能够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的圆满、幸福。
护士说,他离开的时候是69斤,和他的身高相比,就好像一片羽毛,就那样轻飘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有的时候,他觉得,那个“黑衣人”不是梦,而是她自己想象的。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好像是一个旁观者,隔着玻璃观察着自己的一颦一笑,观察着周遭的人来人往,体会着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就像隔着玻璃观察在ICU里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江宏勇一样,不是恨、不是原谅、不是大度,而是和解,跟生命的和解。
……
梅丽洁又找梅老太太借了五万元钱。
江宏勇没有医保,要把他的遗体转移到殡仪馆,还要再交两万元的押金,当天的账单当天出不来——最终的账单医院要统一结算。
购买墓地花了三万八,还要办葬礼,不知道要花多少,先借了再说。
乡下的墓地不要钱,但是要埋到乡下的话,以后难免要给刻薄的江家奶奶去扫墓,梅丽洁不愿意,而且她也不愿意去见江家的人。
江宏勇以为能给梅丽洁留下一笔养老钱,结果却留给了她一屁股的债。
江泉觉得很悲伤。
他以为退出了团队自己就能跟董家断了缘分,不见就不伤了。
这样看起来,一年半载还没有办法完全跟她们断了联系。
可是,这是妈妈选择的,他只能跟妈妈在一起。
……
晚上8点多,江泉跪在新沙市北亭殡仪馆7号大厅里,每来一位前来吊唁的人,他都要给对方磕三个响头。
他的身边,有两大护法,一左一右,跟着他一起向来人磕头。
江泉左边的这个,是江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二叔的宝贝儿子。
江泉右边的这个,